首都军区总医院第一住院大楼下,向来高调骚包的冯飞舟连平时最爱的那条腰带都没有系,只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条纹衬衫和西装裤,站在转角的阴影里,低声跟身旁的一老一少说着话。
夜晚,住院楼门口有家属来来往往,却没人注意到他们。
“不是叫你们不要过来了吗?过来做什么!”
冯飞舟低声呵斥。
高鸣身形臃肿、鬓角花白,倒叁角眼浑浊却又透着一股精明,他讨好地说道:“冯总,我们这不是联络不上书记,才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书记病这么重?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上去,只是想把之前找到的莲子送到您手里。”
他示意了一下,让儿子高赫轩将手里的泡沫保温箱交给冯飞舟。
冯飞舟神色放松了些,他接过保温箱颠了颠:“这有多少?放冰袋了吗?”
“放了、放了,天气快热起来了,不放担心变质,莲子差不多有一斤。”高鸣道。
冯飞舟道:“一斤,哎,凑合吧。”
“行,东西我收到了,你们都赶紧回去……”
见冯飞舟赶人,高赫轩有点按耐不住:“冯叔,我们其实还有点事。”
“哎,这孩子,能有什么事儿?”高鸣摆了摆手,“书记现在还没从ICU出来,哪能拿我们这点事儿去打扰书记。”
冯飞舟听他句句不离书记,知道他们香说的事可能跟季听潮有关,有点着急又有点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老高,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爽快点。”
“这……”高鸣仍是一言难尽的模样。
冯飞舟便面向高赫轩,道:“赫轩,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几个人的事。”
高赫轩那与高鸣相似的眉目间带着煞气,“前段时间,有刑警去找了我们之前的司机和我舅以前那公司的老人。”
“我爸想着不能给书记添麻烦,就打算和我先去国外避避风头,但我们的手续办得不顺利,一直没下来,没几天,警察又找我和我爸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冯飞舟皱着眉,着急地问:“你们怎么不早说!?”
高鸣道:“询问比较简单,只让我们回去再等通知。我琢磨着事态可能不太好,于是给书记打了电话,但他没接。”
当年父子俩入狱,冯飞舟和季听潮替他们打点过了。他们本身就是当地地头蛇一样的存在,没人敢招惹,又逢监狱管理深化改革,流程更加地规范,到处都是监控,两人没受什么苦头,天天早睡早起、学习劳作,可以说被养得相当健康——高鸣都是出来后吃太好才发了福。
但出狱后,高鸣和高赫轩体会了叁十年河东河西的凄凉。
即便瘦死骆驼比马大,相较于一般的工薪阶级,高家父子依旧算是有钱人的行列,但是由奢入俭难,曾经是呼朋引伴、日入斗金,现在门庭冷落、进项少出项多,曾经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的小喽啰、暴发富或者老对家现在都能嘲笑他们,踩在他们头上耀武扬威、吆叁喝六,这让他们怎么受得了。
高鸣到底老谋神算,沉得住气劝高赫轩道:“莫急。”
他自认是和季听潮的一条船上的人,季听潮进了首都市委或者中央后,总会带上他们父子,给他些手指缝里漏下来的甜头。
谁知道季听潮的事还没落定,公安那边旧案重提,查起了当年跟他们有关的“失踪案”。
高鸣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时间给季听潮打去电话,却不料对方根本没接。
高赫轩怒气冲冲地说:“他不是想卸磨杀驴!”
“别胡说。”
虽然这么说,高鸣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连夜和高赫轩带着莲子上京,即便见不到季听潮,也能吓他一吓,让他知道他们姓高的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谁知道,季听潮进了ICU。
高鸣放松了些,却还是觉得提心吊胆。
放松是因为季听潮应该还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提心吊胆是万一季听潮就这么没了,他们就更没人保了。他在监狱里学了不少的法律知识,知道人一死,就不会再追究责任,判无可判,可他和他儿子还活着呢。
“你们先走。”
冯飞舟下意识就想先把人赶走,说不定现在他俩身后还有便衣跟着。
高鸣知道点到为止,什么话也没说,拉着高赫轩便走了。
过好了一会儿,冯飞舟才抱着那个泡沫箱从阴影处出来,他没怎么考虑就直接上了楼。他和季听潮发小的关系众所周知,他去探望季听潮是情理之中,本来就不需要遮掩。
ICU病房外,冯飞舟看了看里面的季听潮,问原微:“书记醒过吗?”
原微轻声道:“没有。”
“医生怎么说?”冯飞舟又问。
原微道:“今晚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转到隔壁楼的干部病房去,但什么时候能醒还说不准。”
冯飞舟像是不堪重负一般从肺部深处呼出了一口气,神情焦躁又失望:“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啊?”
“……我……”
见原微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冯飞舟啧了一声:“算了,你可别哭,等老季醒了还得跟我算账。”
这时他看到了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张、李二人,问道:“这俩人是谁?”
“……听潮请的陪床。”
“好吧。”
冯飞舟知道原微是个没主见的人,误以为是季听潮昏迷过去之前安排好了的陪床,他没多问,跟原微一起走进了休息区。
与此同时,几米外的楼道处,高赫轩见两人进了屋,于是小心地摸到了ICU外,只露出半个脑袋往里看。
医护人员看他鬼鬼祟祟,呵道:“欸,你做什么呢?”
高赫轩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找我舅,说送到ICU来了。”
“你去A区那边问问,这里没有新送来的病人。”
“好好好,谢谢啊……”
高赫轩一边点头,一边倒退准备去找在楼道里等着的高鸣,就在这时,走廊的灯光闪动了起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
“怎么回事……”
他带着疑惑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突然,一张狰狞又陌生的鬼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晃——”
灯光熄灭、所有的电器设备停止运转,第一住院大楼彻底陷入了黑暗。
“啊啊——!”
“怎么停电了!”
“供电局没通知啊!”
“报警!找消防!找供电局!”
“不要慌张!我们有备用发电机!安抚好病患和家属,能转移的先转移!”
高赫轩听到了嘈杂的尖叫声和医护人员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声音,片刻后,四周陷入了一片挥也挥不开的死寂。
黎锦秀抵达首都军区医院外,医院里外人群骚动。
在家里不怎么动弹的时候还不觉得,出门一动起来,他才发现小腹里那些属于伊青的东西不停地晃荡,又冷又胀,让他上下车双腿发软,皱着眉偷偷喘气。
“老板,出事了。”
樊赤云从医院拥挤的人潮里回来,对刚下车的黎锦秀说道:“听说第一住院大楼停了电,原本准备的备用电源发不起电,里面乱成一团糟,警察和消防还没来,医院自己组织了人手维持秩序,我们应该进不去。”
黎锦秀接送季云驰的时候曾经看过大楼的指示牌,他清楚地说道:“那栋大楼不只是特需ICU和普通病房,还有普心外胸外ICU、小儿ICU和急诊手术室……”
这栋楼里的很多病人都需要电力设备维持生命。
黎锦秀脸色一白,下意识抚住了不太舒服的小腹。
都怪他没有早一点联系上养猪的事,以为有张无有和苏棠春在应该就不会出事了。
“老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樊赤云着急地问道。
刚开始他以为黎锦秀只是想要代替季云驰来医院看看季听潮,但现在黎锦秀脸色发白,捂着肚子,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没事。”
黎锦秀摇了摇头,他取出手机找出了上次去灵霄正道时张无有留给他的电话。
“滴——滴——滴——滴!”
电话被不正常地挂断,黎锦秀毫不犹豫又拨出,直到第四个电话,张无有终于接通。
“……张道长,你们在哪!?”黎锦秀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张无有微微喘着气,像是在奔跑:“黎总?你怎么会打过来?算了……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现在应该在医院……但这里又不是医院……”
“什么意思?”
“鬼域,有东西把我们拉进了他生前的世界——滴、滴、滴!”
通话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黎锦秀立刻重拨,这次却再也没打通张无有的电话,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联系了琼白:“琼白,军区总医院第一住院大楼出了问题,我怀疑跟养猪有关。”
琼白正在寝室写作业,一听他的话,立马扣上了笔帽:“我马上来!”
黎锦秀挂断电话,樊赤云道:“我们在路边停留太久了,要不先找个停车场……”
“锦秀,你怎么在这儿?”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黎锦秀转过头,看到了沉蓓。
她穿着便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竖起,一脸严肃地看着黎锦秀,而黎锦秀紧绷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妈,医院里出事了。”
他走到沉蓓面前,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那栋楼里有手术室,还有ICU,那些医疗设备不能停电……”
“我知道,消防和民警马上就到,供电局也在路上了。”
沉蓓本来是为了抓人过来的,却意外遇上了这件事。现场一片混乱,找不到嫌疑犯,所以她直接让在现场的人先帮医院维持秩序、转移重病患——他们正好就在第一住院大楼蹲守。
听她沉着的语气,黎锦秀稍微冷静了些,问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沉蓓简明扼要地回答:“出任务。”
“你怎么过来了,身体不舒服?”沉蓓问。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没事。”
“沉局,有情况。”
沉蓓的一个下属走了过来,低声对沉蓓说,“找到高鸣了,人晕了,身上有伤。”
沉蓓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对黎锦秀道:“妈妈有事,这里人多,你先回家。”黎锦秀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正说着,消防和警察陆续抵达了。
“……好。”
沉蓓见他神色终于镇定了,又说道:“遇事不要自乱阵脚,去吧。”怎么跟他爸当年一样,小孩子还是欠缺历练。
黎锦秀回到车上,远远看到沉蓓叫了两个人分别上了消防和警察的车,应该是在跟他们沟通里面的情况,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于是让司机开到了旁边小巷的路边停车位上,等琼白过来。
刚刚见到沉蓓的时候,黎锦秀的确情绪有些崩溃。除了没能及时想起“养猪”这件事的自责之外,黎锦秀还觉得无能为力。他再有钱、再有人手来也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医院那么多医护、那么病患,他莽撞地进去只会是给人添乱,还好沉蓓在这里,警察消防也都来了。
黎锦秀捂着自己微微胀疼的小腹,又忍不住怀疑——
伊青是不是故意留下这些东西。
如果他没想起医院那只鬼的事情,他现在一定会因为这点不舒服留在家里,等着伊青来替他处理。
应该不是,伊青虽然阴他,也不太可能能料到今晚发生的事情。
现在还不知道张无有和苏棠春怎么样了……
黎锦秀顾不上回忆自己刚刚在沉蓓面前多丢脸,又开始给张有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