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帆意料之中的,警察对他的问话围绕着阮绥音,让他把有关阮绥音的所有怪异的蛛丝马迹都一一说明,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甚至没有请记录员、也没有录像,让他当作闲聊,所有内容不会被外传、也不会被记录在案。
但陈帆苦恼的是,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怪异的并不是什么蛛丝马迹,而是阮绥音整个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常过,从陈帆见到他的第一天起。
“我第一次见到mercury是去年的4月17日……”
思忖片刻,陈帆只好从他至今仍记得很清楚的那第一天说起。
陈帆并不是阮绥音的第一个助理,在阮绥音结束时间长达三个月的全球巡回演出、回到亚联盟首府述京一周后,他和阮绥音才初次见面。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接近傍晚,太阳已经开始坠落,但阳光仍然非常炽烈,总之陈帆还记得自己出了许多汗,或许也是因为紧张。
跟着水星娱乐的总裁段奕明走进电梯时,陈帆还在做自己长达数十个小时的心理建设。
彼时陈帆刚刚进水星娱乐不到一周,原想着自己顶了天也就是被分去一个十八线小艺人身边跟着,没想到从出道开始就跟着阮绥音的助理突然离职,临走前还在一堆优秀的助理候选人里一眼看中了陈帆,指派他接替自己的工作。像在做梦。
就好比走进这栋略显朴素的公寓楼,陈帆想着“亚联盟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歌星居然就住在这种地方”的同时,也在想“亚联盟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歌星身边的助理居然会是我这样的普通人”。
借着电梯门的倒影,陈帆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周整,抻了抻衬衫衣角,又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电梯很快便停在了七楼。
“没什么好紧张。”段奕明迈步走出电梯,突然对身后的陈帆开口,“绥音没架子,也很随和,不过之前的助理教你的那三件事,记住了么。”
“当然!”陈帆扶了扶眼镜,连忙答,“第一,不要让mercury晒到太阳,第二,不要让他吃甜食,第三——”
陈帆话还没说完,段奕明便站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过分熟练地输了房门密码,陈帆也没继续说。
推开门时,走廊窗台进来的微弱阳光却在屋内扫出一扇金红。
房间里一丝光都没有,不论阳光、灯光、还是别的什么,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侵吞着什么。
“绥音。”
段奕明抬脚走进房间,陈帆犹豫了一下,也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还没等他站停,段奕明便迅速关上了房门,熄灭了唯一的光源。
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没人回应,黑暗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在视觉被阻断的时候,嗅觉和听觉就会格外灵敏,陈帆能感知到房间里除了他和段奕明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很轻缓,像睡着了,有一会儿又轻得几乎要消失。
一种莫名的不安迅速扩散时,陈帆才后知后觉房间里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味和小时候扶过公园娱乐设施之后手上留下的锈味很像。
陈帆努力地忍住了进入黑暗的房间时顺手打开墙上灯的开关的本能,也没敢问段奕明为什么不开灯,因为段奕明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还在等回应,但始终只有寂静。
“绥音。”段奕明又叫了一声,略微拔高了点音量,但在陈帆听来仍然轻柔,不像在叫醒人,像在哄婴儿入睡。
依然没有回应,但黑暗中传来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段奕明紧接着又开口:“我开灯了。”
原来开灯这件事也要征求阮绥音的同意,这件事前助理可没提醒过。陈帆心想着,立马在脑子里的备忘录上添了一条。
里面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否定,段奕明停顿片刻,随即抬手,甚至没有摸索便十分精准地啪一声按开了灯。
短暂地适应了光线后,看清眼前的场景时,有那么一会儿陈帆忘记了惊叫出声。
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转向一种接近黑褐色的红。
他像一只睡在纸箱里的猫,蜷缩着身体,宽大的白色睡袍又铺开来,让紧绷的他看上去伸展松散了一些,仿佛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顶灯的冷白光束显得格外圣洁,像皎皎月辉,轻柔地旋绕、飞舞、拂撒下来,在他惨白又无瑕的脸庞和银灰色的长发上流动。
耳畔仿佛传来唱诗班的乐谣,那一刻,一种对美的虔诚暂时盖过了所有。
“段、段总…!”惊惧的情绪终于涌上大脑时,陈帆慌张地看向段奕明,却见他脸上的神情很平淡。
在陈帆看来,段奕明的镇定比这件事本身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显然,那时的陈帆不可能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习惯是一件如此可怕又狡猾的事情,它能让人在面对其他人的痛苦时从震惊痛心慢慢变得不为所动,而痛苦的人却永远都不能习惯痛苦,就像被宿命判了困守此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所有的人都抛下自己往前走。
并且没人会回头。
【作者有话说】
*mercury是受的艺名,取水星的意思。
第0003章 捞月亮的人
段奕明迈开脚步的同时脱下了身上的西服外套,走上前罩住了地上衣衫不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