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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节
    张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帮助官府收拢了这些流民,没有让这些流民大规模作乱,影响汴梁秩序与官府名声。
    流民作乱,这是很大的过失,朝廷必然会追究汴梁府的责任。
    但如果是悍匪作乱,过失就小很多,朝廷还会拨给钱粮,让汴梁府剿匪。
    让张京收拢流民,再出兵剿匪,杀掉一部分已经成为匪盗的流民,这既是汴梁府控制张京势力,让对方不至于太过人多势众的方法,也是解决不断产生的流民的策略。
    这才是张京在李彦眼中最大的用处!
    在此之前,这个局面一直保持得很好,张京的力量虽然在增长,但在李彦看来,那都属于可控的范围。
    没想到今年流民特别多,而张京“野心膨胀”,开始为祸乡里、攻杀地主大户,公然破坏官府秩序,无视汴梁府之前为稳定地方做出的种种努力,这是明目张胆打汴梁府的脸,实在是太“过分”!
    李彦怎么都不能忍了。
    蔡贯晒然一笑,“那是你们文官的事,跟我可没关系。我只负责让麾下军队用手中的刀杀人。”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理所应当。
    作为皇朝内部驻军的将领,蔡贯深知自己的职责。
    跟驻守边关看守国门,抵御、征伐外寇的边军不同,皇朝内部军队存在的目的,就是维护皇朝统治秩序,镇压造反势力,消除危害皇朝稳定与秩序的一切存在。
    流民有可能变成暴民、匪盗,为祸乡里,那诛杀他们就是职责所在。
    至于流民是怎么产生的,在变成流民之前是什么身份,蔡贯管不着,也不需要管,那是李彦这种文官的职责。
    李彦瞥了蔡贯一眼,冷冷道:“没有流民,没有他们不断补充进匪盗队伍,哪有你率军征剿山贼悍匪,斩下他们的头颅建立军功的机会?再者,你可别忘了,那些地主大户在兼并土地的时候,给官府的例行孝敬中,也有你一份。”
    蔡贯耸耸肩,“行,算我也有责任。我多杀几个人,不让流民造成太大祸乱,让你们麻烦不大不就好了?”
    地主大户兼并土地时,使用的手段并不都很光彩,天灾人祸之余也会压低价格,这些都会造成百姓不满,引发百姓敌视大户地主。
    如果地主大户不打点官府,他们的麻烦就会很多。
    正是有官府的人在百姓想要闹事,对大户地主不利的时候,出现在一旁“维持秩序”震慑平民,百姓才不敢对大户地主怎么样。
    蔡贯接着道:“这几年你从地主大户、商贾富人那里聚敛的钱财,已经不少,足够你打点上峰官升一品了吧?如果你升迁去了朝中任职,届时可别忘了那件事。”
    李彦呵呵一笑,“不出意外,明年我就会去朝中任职。那件事你放心就是,提升寒门力量是陛下的大计,有你出头的时候。”
    对他而言,抑制大户地主土地兼并,为百姓主持公道,半点儿好处都没有,这可不会成为政绩,还会交恶地主大户,这些人可比百姓对官吏有影响力多了,说不定就会贿赂他的上官,给他小鞋穿。
    只有跟大户地主相互勾结,用权力作为交换,才能得到对方给予的实际钱财。然后他就能拿着这些钱财,贿赂上官走门路,谋求自己的升迁,获得更大权力与更多财富。
    这就是寒门官吏的“奋斗之路”。不是个例,而是通用之途。
    话至此处,他们也到了杏花村外。
    蔡贯望着不断死人的惨烈血火战场,半点儿也不着急,有些流民已经失控,开始冲撞普通百姓的房屋,他不理会那些民房里传出的凄惨哀求与呼救,嘿然道:
    “那件事关系着的,可不只是我个人。往小处看,那是咱们寒门官员的整体利益,往大处说,这是皇朝稳定、社稷攸关的大计,怎么都马虎不得。
    “汴梁说是十万驻军,但现在军营里连五万人都没有!我这空饷都吃得心里发慌。
    “最近这些年,服徭役兵役的府兵越来越少,皇朝又总是优先轮替边关将士,汴梁要是再不解决兵源的问题,等过几年我成了光杆将军,那可闹了笑话,还拿什么去清剿张京这样的大股匪盗?”
    听了这话李俨有些烦躁。
    土地兼并过甚,太多百姓不是成了地主家的佃户,就是成了流民背井离乡,均田制被大肆破坏,自耕农少了,面向自耕农的府兵制就难以维持,现在兵源已经成了大问题。
    佃户是不服徭役、兵役的,流民就更谈不上这个,眼下汴梁府不得不延长现有自耕农的徭役兵役时限,甚至不惜强掳青壮,可依然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大局。
    皇朝没了强大军队做后盾,那还能叫皇朝吗?一旦有人造反,亦或是强大外敌入侵,皇朝拿什么应对?
    “这件事回去再说。”
    李彦暂时按下这个麻烦事,挥了挥手,示意四名元神境修行者上前,吩咐道:“去把张京找出来抓捕,别让他跑了!”
    四名元神境初期修行者领命。
    只要能逮捕张京,眼前这场闹剧自然可以结束。张京只是元神境初期,李彦没把他当回事,捉拿对方肯定是手到擒来。
    张京确实出现在了李彦面前,不过不是被抓捕的,而是在四名元神境初期修行者,还没动身时就主动出现。
    “张某在此,何劳李大人费力抓捕?”
    第二八零章 反抗
    李彦循声望去,就见张京从河岸方向走了过来。
    “你倒是识情知趣。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的人停手,你准备跟本官去一趟汴梁城。”
    李彦摆了摆手,示意张京赶紧依照他的吩咐办事,不要浪费他的时间。
    张京很配合,当即就招来了他的几个属下,让他们分头约束人手,退出杏花村。当然,粮食财物得带走。
    到了此时,除却薛家庄,其他两个大户庄子已经被完全攻下,战斗也确实可以停止了,再要不下令收兵,那些杀红眼的汉子就会祸害普通百姓。
    见张京的手下已经收拢了人手,李彦对他明智的举动很满意,“本官早就跟你说过,不得为祸乡里,否则本官必然让你生死两难。今夜你的举止,已经严重触犯律法,若是识相,现在就自缚双手,若是让本官下令,你会现在就生不如死!”
    张京呵呵一笑,“李大人这是说什么话,张某这些年收拢了过万流民,给了他们活路,不说有多大功劳,至少也有苦劳。倒是李大人你,勾结大户压榨百姓,敲诈商贾勒索张某,你才是应该脑袋搬家的那个吧?”
    李彦没想到张京竟敢说这样的话,顿时勃然大怒: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一介盗匪而已,也敢在本官面前狺狺狂吠?你现在就给本官跪下!否则,别怪本官马上让你命丧九泉!这些年你罪行累累,今日又纵容手下草菅人命,本官诛你三族都不过分!”
    张京乜斜李彦一眼,“张某或许该死,李大人难道就不该死?张某要是下地狱,李大人怕是该作陪吧?”
    看到张京这么丧心病狂,身为官员,蔡贯也不禁怒发冲冠,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混账鸟厮,你活腻了!你难道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是因为你自己有本事?要不是本将放你一条生路,你的坟头草早已三丈高!”
    张京冷笑一声,看蔡贯的眼神格外愤怒,充满仇恨,“你个狗官,每年都带着官兵来杀我数百手足,你难道不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这种狗贼,有何颜面立于当世,张某恨不得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每回跟官兵作战,张京都要损失数百手下,但他本身就打不过官兵,所以根本没办法扭转这种局面,回回都只能硬着头皮被动挨打。
    可恨的是蔡贯把他当作了韭菜,每年都要来割一茬,他也是一方豪杰,眼看自己辛苦养活的手下死得毫无意义,临了还成了蔡贯的军功,成了对方升官发财的垫脚石,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回张京之所以率众攻掠乡里,就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想要带着自己的手下换一种活法。他不仅要攻打地主大户的庄园,在有了更多粮食聚拢更多流民实力壮大后,还要将兵锋直至城镇、县邑,甚至是州城!
    他要跟这些被官府、大户富人压榨的没有活路的无数流民一起,向那些曾今祸害他们的人宣战!
    他要屠戮这些狗官,诛杀那些为富不仁的地主,他要烧掉县衙州府,抢夺地主庄园的粮食财物,他要众人失去的生存资源,用刀与剑在血与火中夺回来!
    这是战争!
    他要掀起一场战争,他要向狗官狗大户开战!
    纵然战争会死人,会死很多人,会比每年被蔡贯杀得人多得多,但他不在乎,就算是死,他也要手下这些人都死得有尊严,死得像个人!
    他要让这些狗官狗大户,要让这个黑暗的朝廷,知道无视百姓欺压平民的下场。他要向天下人宣告,他们不是引颈受戮的鸡鸭,不是可以予取予夺的蝼蚁!
    他们也有自己的战力,他们也知道反抗不公!
    大事若成,固然是好,大事不成,不过是蹿入大野泽,雪夜上梁山而已。届时再聚集好汉,竖立替天行道的大旗,跟这些狗官狗大户战斗到底!
    就算中途死了,也不过是碗大个疤,只要死得豪烈死得快意,死得顶天立地,十八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张京双目通红如血。
    “放肆!一介山野蝼蚁,竟敢如此大胆,本将现在就让你知道触犯官威的下场,给本将去死!”蔡贯怒不可遏,反手抽出长刀,大喝一声,当头就向张京额头劈下。
    夺目的刀光霎时喷薄而出,映亮了方圆百步的范围,核心的一道匹练更是凝练如月,有泰山压顶之威!真气爆发掀起呼啸的狂风,张京身上衣袍猎猎、脚下飞沙走石,坚毅愤怒的五官被照得一片惨白。
    他无视临面的刀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握住自己的战斧,骂了一句狗官,完全不顾防御,集中全部力气向蔡贯的脸砍了下去!
    “找死!”
    蔡贯见张京以元神境初期的修为,竟然想跟元神境中期的他拼命,眼中顿时充满轻蔑与不屑。
    张京今晚的行为,无论是率众攻掠乡里还是跟他动手,在他看来都是得了失心疯,现在他有绝对把握在张京击中自己之前,就将对方劈成两半,让对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像张京这种有点修为,但没什么地位的江湖修行者,这些年蔡贯不知杀了多少。别的不说,就张京麾下的流民,他每年都要收割几百个。现在不过是轮到张京了而已!
    他以为他能轻而易举杀了张京,不会有任何意外。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还不知道他今夜将要面对什么。
    他更不知道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有一只从云端伸下的,掌控一切的大手,已经向他罩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在他的长刀距离张京额头还有两尺距离时,就再也斩不下去。
    他甚至不能动了。
    任何一个心口被洞穿的人,都会四肢僵硬,身体无法动弹。
    他察觉到了危险,想过要应对,但那抹危险来得太快,间不容发之际,他已经感觉到心口一凉,旋即浑身的修为之力,就像是泄闸的洪水,在顷刻间消失得近乎无影无踪!
    无法形容的浓烈惊恐,让蔡贯如坠冰窟,骇然之下,他几乎想要像小孩一样大叫出声。
    他没能叫出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张京,已经挥动战斧劈在了他脸上!
    以他的修为境界,如果他能及时调动护体真气,就算张京这一斧击中他的脸,也顶多只是让他受伤、破相,断然不至于让他丧命。
    但现在,战斧劈开了他的额头、鼻梁,劈进了他的头颅,真气轰然爆开,让他的整颗脑袋成了被打碎的西瓜!
    嘭的一声,血花与脑浆四散,碎骨与血肉齐飞,蔡贯的脑袋就此消失在世间,只留下一具无头的尸体被战斧余劲砍倒!
    没有脑袋的人,自然不再是活人,所以蔡贯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站在一旁的李彦,在被张京激怒后,本来打算亲手处理掉对方,但蔡贯这个军中将领明显脾气更加暴躁,行为更加果决,故而抢先出了手,那一刻,李彦心里虽然略有遗憾、不满,但也没觉得蔡贯会失手。
    只要张京死了,这口恶气就出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两人交手的结果,不是张京被杀,而是蔡贯身亡!
    蔡贯是谁,东京汴梁屯驻军的主要将领,身份地位岂是寻常,这样的皇朝要员,竟然毫无预兆,突然就死在了乡野之中!
    谁敢杀他?
    谁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