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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节
    老头子呵呵两声,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不过大家到底是熟人,或许还算得上是朋友,没必要一见面就打起来,再说这也不是他来晋阳的目的:
    “老夫只是提提他,你就要死要活的,待会儿见了对方,那还不当场上吊?”
    老板娘怒气更甚,且杀气腾腾:“如果有人要死,那也是他,怎么会是老娘?!”
    老头子摆摆手:“老夫懒得理会你们的家事,只要宁小子不在意,可以任由你们打打杀杀,老夫管那么多作甚?”
    说起正事,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头子两眼,不无好奇道:
    “你们终南山不也是向来不理会俗事嘛,王朝更迭、社稷兴亡、苍生苦难,都是不放在心上的,这回屁颠屁颠跑到晋阳来做什么?”
    老头子还没说话,红蔻已经摇着小脑袋开始反驳:“宁哥哥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胡子入侵,每个齐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老板娘哈哈大笑,笑得肆意张扬。
    红蔻一头雾水,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老板娘抹了抹眼角笑出的一颗眼泪,宠溺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蛋圆圆,神色呆呆,布偶娃娃一样的小姑娘:
    “小妹妹,我的伙计说店里的点心很好吃,结果如何?这件事告诉我们,伙计的话是不能信的。你可知道,这世间还有谁的话绝对不能信吗?”
    红蔻迷茫的摇摇头。
    老板娘捻起一块悲被嫌弃的枣糕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那便是权贵官员。
    “这是一群满嘴道德大义,却只会以此为名,让天下人受他们驱使、被他们豢养,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浴血奋战的存在。
    “你要是信了这个,就离成为他们的爪牙、猪羊不远了。
    “你是不是不信?你且想想,在他们坐享特权聚敛百姓的血汗财富,乃至欺压残害百姓时,心中可有仁义道德?
    “这场战争,说起来是为了家国存亡,但将士浴血奋战保全皇朝后,换来的是什么呢?他们以为他们保住了国家,其实不过是保住了权贵官员们的地位、权力与富贵。
    “那些埋骨黄沙的战士和他们的家人,又能得到什么?胜利之后,他们就能不再受官员权贵欺压吗?
    “小妹妹,这个世道无论如何变化,权贵都会坐享荣华,平民只能蝇营狗苟,前者横行霸道,后者忍辱偷生,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这种事情没有意义,我们去在意它们干什么?”
    这番话老板娘说得严肃认真,又漫不经心,显然道理虽然发自内心,但她本身却对这种现象不甚在意。
    红蔻听得半懂不懂。
    她年轻还太小,虽然聪明伶俐,但却涉世未深,无法理解老板娘这些话,末了只能问道:“那什么是有意义的?大姐姐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老板娘吃了一块糕点又捻起第二块,这些在爷孙俩嘴里,滋味跟狗粪没啥区别的东西,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国事也好,时政也罢,都是过眼云烟,六朝兴废事,终究不过是渔樵闲话,皇朝兴亡天下苍生,更不值得为它们认真。
    “天下太大人事太复杂,个人左右不了,沉浸其中便没了自我。
    “这世上唯一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便只有大道至理。大道永恒存在,至理亘古不变,真正决定天下,可以改变天下的,只有它们。”
    红蔻听得云里雾里又如痴如醉,虽然她不是很明白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但她觉得很厉害,遂紧接着问:“什么是大道至理?”
    老板娘笑了,笑得很闲适也很得意,她伸出一根葱根般的白皙手指,一团真气凝聚的火苗随即浮现于指尖。
    她就像是看情人一样,深情而迷恋的望着这团火苗,嗓音变得极富磁性:
    “真气,世间之灵的精华。它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存在?为何有的人可以利用它,有的人却不能?除了用于修行者用于符兵,它还能用来做什么?”
    红蔻:“......”
    老板娘见她不太能理解,便收了真气之焰,转而说些简单的:
    “一颗小小种子,能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这是为什么,它是如何办到的?天地日月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日夜更替四季变换,为什么会有满天繁星?
    “沧海桑田山河变迁,这个世间又是如何产生的,会不会有终点?
    “构成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人吃五谷与肉食得以果腹、生存,那人的本质跟庄稼、动物有何异同?人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人跟天地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眼看着红蔻已经双眼冒圈,快要晕倒当场,老板娘心满意足了,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饮尽,美滋滋的道:“这些,便是大道至理。”
    红蔻愣了半响。
    她看老板娘的眼神,已经像是看神人。
    不过她仍有疑惑,迷迷糊糊的问:“大姐姐追求的东西那么高那么大,怎么还在这里开小店卖茶水糕点,手下伙计还那般无理,这不符合大姐姐的格调啊?”
    老板娘轻轻一笑:“红尘世间的人和事,不必太过认真在意,什么格调不格调,那只是俗人的虚荣心罢了。
    “我们只要不主动害人,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人间之旅,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大道至理之外,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一言以蔽之,堪破虚妄与束缚,方可见大道至理。”
    红蔻张大小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如是几次,最后发现自己头大如斗。
    她只能无助而委屈的看向老头子:“爷爷,大姐姐说得对吗?社稷兴亡、皇朝存灭我们真的不必在意吗?”
    老头子冷哼道:“一派胡言!”
    老板娘瞥了老头子一眼,悠悠反问:“若我是一派胡言,你为何还让红蔻听我说这些,中间不曾打断我?”
    老头子淡淡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尽听人言不如不听人言;红蔻年龄不小了,需要接触红尘声色,学会分辨是非黑白。”
    老板娘不急不缓,老神在在:“尽信书不如无书,可正确的道理总要信,不然就只是无知鄙夫;
    “尽听人言不如不听人言,正确的人言也是要听的,否则就只有偏见。”
    老头子乜斜着老板娘,认真的较起劲来:“国都没了,家也不复存在,哪里还有你追寻大道至理的安身之地?”
    这个问题对老板娘来说太过简单,她淡然道:
    “一个国没了,自然会有另一个国替代。追根揭底,所谓国,不过是一群统治者建立的,维护他们统治的秩序而已。
    “无论谁统治这个世间,都会有人,都会有家。区别只在于,统治者若是作恶多端,他的国就会亡得早;统治者要是不过分压榨百姓,他的国便可以亡得晚。
    “而国朝存亡,并不影响大道至理的存在,也不影响我们探寻大道至理。”
    老头子怒了,出离的愤怒。
    他恶狠狠的瞪向老板娘:“胡说八道,狗屁不通!倘若你真的只在乎大道至理,别的都不放在心上,那这回来晋阳做什么?”
    老板娘怔了怔,旋即满脸不乐意:“说道理就说道理,你扯别的做什么?”
    老头子嗤笑不迭:“千般道理,万般道理,说到底,还不是忘不了你嘴里的那个狗男人?宁小子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晋阳,你就得屁颠屁颠跟过来......”
    老板娘顿时脸红耳赤,怒发冲冠,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死老头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外边,看老娘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老头子呵呵两声,跟着站起身,面不改色道:“真当老夫怕了你不成?十年过去了,老夫也想看看,你修炼的大道至理,是不是让你长了真本事!”
    红蔻一看阵势不妙,连忙站起来说和,先是扯了扯老头子的袖子,让他消消气免得误伤外人,然后又苦口婆心的对老板娘道:“要尊老爱幼,尊老爱幼啊!”
    老头子和老板娘同时出声,不客气的教训小姑娘:“大人的事小孩子一边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大打出手,茶棚外走进了一个人。
    第三七九章 奇人异行(3)
    “两位久别重逢,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不如看在赵某的面子上,暂熄怒火如何?”
    来的正是赵宁。
    他刚从郓州过来,还没进晋阳城,察觉到两人展露的修为气机,这便顺势落了下来。
    有赵宁出面劝和,老头子和老板娘不得不暂时罢了打架的心思,虽然互相不服气,也只能干瞪对方两眼,依着赵宁的建议重新落座。
    “红蔻见过宁哥哥。”小姑娘看到赵宁就像是看到珍宝,顿时笑靥如花,不仅规规矩矩的见了礼,还热情的招呼赵宁坐下。
    赵宁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着宠溺道:“两年不见,红蔻都出落成个大姑娘了,可是变漂亮了不少。”
    小姑娘笑得开心,一双杏眼弯成了好看的月芽状,看起来跟一只猫儿差不多,也不知是赵宁说她漂亮让她格外受用,还是摸头的亲昵举动让她分外惬意。
    “你竟然已经是王极境中期?上回见你,你才成就王极境不久。”
    老头子抚着胡须投出欣赏的目光,看得出来,他跟赵宁关系不错,对赵宁实力的增长很是乐见其成。
    不等赵宁谦虚两句,老板娘已经哼了一声,斜眼看着他,不甚满意地道:“以这小子的天赋悟性,若是能心无旁骛专心大道,此刻应该是王极境后期才对。”
    刚刚还跟老板娘大眼瞪小眼,谁看谁也不顺眼的老头子,这会儿竟然大点其头,没有半点儿芥蒂的认同对方的论断,不无惋惜地感叹道:
    “宁小子还是心思太重了,为俗事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脑子里就没有不想事的时候,可惜了。要是心头没有压着巨石,天人境也未必是多大的门槛。”
    他俩在这不满、惋惜赵宁的天赋成就,颇有些指摘赵宁的意思,引得红蔻颇为不高兴,情不自禁就开口为赵宁说话:
    “宁哥哥肩上不仅担着家族兴衰,一举一动还关乎国家存亡,能不日日奔走夜夜筹谋吗?”
    老板娘掩嘴笑道:“哟哟,这还没进赵氏的门呢,就胳膊肘往外拐,这么为宁哥哥说话了?小妹妹还真是贴心呢。”
    小姑娘顿时羞臊的无地自容,手忙脚乱的反驳:“才,才没有呢!我,我这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才没有你说的那些意思......你,你不要乱说!”
    老板娘却不放过她,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小姑娘闹了个大花脸,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末了只能泫然欲泣的看着老头子,委屈巴巴道:“爷爷,你看她!”
    看她这着急上火的样子,要是此时老头子决定跟老板娘出去打架,她一定不会再阻拦,说不定还会催促他们快一些。
    小姑娘指望着老头子给她主持公道,可她忘了自己的爷爷是个老顽童,这会儿只顾着笑呵呵,压根儿没有为她出头解围的意思,约莫还在高兴,终于报了之前小姑娘迫使他吃枣糕的一箭之仇。
    好在老板娘没有穷追猛打,像是体谅小姑娘的少女情怀一般,主动放弃了调侃她的行为,转而收敛神色继续说之前的话题:
    “死老头子说得没错,要是宁小子跟我们一样,身处红尘之中而能剥离俗世束缚,身外了无牵挂,可以专心大道至理,的确会成就非凡。
    “可惜了,身在赵氏,这是宁小子你的不幸。”
    赵宁终于能插上话,遂摇头道:“幸与不幸,只有自己知晓。
    “于莫邪仙子而言,能够无拘无束追求大道至理,是莫大幸事,可于我赵宁而言,能够保护我在意的人和事,就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被称作莫邪仙子的老板娘拍了拍手,笑道:“虽然你这话里画地为牢、自缚手脚的意味我不认同,但不得不说,你的话很有道理,颇合我的心意。”
    老头子没兴趣跟老板娘谈论她那套大道,跟赵宁说起了正事:
    “宁小子,既然我们如约来了晋阳,你也从郓州赶回来了,跟天元可汗这一架是不是马上就要开打?”
    赵宁点点头:“若我所料不差,元木真已经在来的路上。”
    国战期间,如何对付天人境的元木真,是赵宁很早就在筹备的事情。
    在大齐没有单个修行者,能够抗衡对方的情况下,赵宁唯一能做的,就是聚集一批真正的强者来作为臂助。
    数千年的历史,造就了中原的深厚底蕴,眼下大齐虽然没有天人境修行者,但未必就完全奈何不了天元可汗。
    皇帝手中的玉玺,是中原底蕴的体现,却不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