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听见这话,弥隅一愣。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从小就听说,与什么东西一起长大就有什么东西的习性,比如猿人,又或者狼孩。
他想了想,前十几年的时光里,荒生到来之前,陪他长大的除了那一座破庙,就剩下庙里供奉的那尊眉宇庄严的大佛。
他能像佛吗?别开玩笑了。
什么慈悲、什么兼济天下,他都是不会的。他冷眼看着生命的流逝,等无数虚弱之人彻底倒在庙宇前,再从他们的身上搜刮物资——即便是从尸身上搜出的食物,也一样往嘴里照塞不误。
他只会见死不救、独善己身,死后要去的是地狱,又有哪个地狱会收活佛。
思来想去什么也不是,他不过只是一个孤僻的人罢了。
但那一刻,他须得承认,他被弥久嘴里的那一声“弥隅哥”打动了。
那个大坑和那座破庙,是f区居民眼里的禁区。普通人只是靠近便可能丧命,荒生能极偶尔地往返上一次,已是大多数beta所不及。
他却从那里来,甚至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频繁出入,带回许多濒死的人。
孩童世界里的英雄形象总是很好塑造。于是莫名其妙地,他成为了他们口中所谓的英雄。
他不喜欢这样瞩目的称呼,甚至根本不想理会这样累人又费事的烂摊子。
但被弥久的手握住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其实是他更需要这些聒噪的小家伙,让他死寂而无希望的日子变得热闹一些、更像人一些。
而此时,弥久的手费力地伸到一边的废墟里去,摸索了半天后抓出了什么东西,郑重地放进了弥隅的手里。
弥隅的掌心被人摊开,他终于从往事里回神,低下头,看见一大捧五彩斑斓的糖果。精致的玻璃纸是f区不会有的玩意儿,此时却裹满了泥土和血污,盖住了包装上反射出的流光。
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里面的糖果已经化过一次,糖浆粘在糖纸上,黏腻腻的一片狼藉。
弥久的话说得愈发有气无力:“弥隅哥,你藏起来的糖果,我找到啦。可惜我只能带出来这么一点,更可惜...不能再吃了。”
s区不定期的空投里总有各种见所未见的新鲜玩意儿,一群人为了那些东西抢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常有,弥隅从未参与过。
拥有过一次就会有无尽的欲望,一旦后面再无法拥有就会产生妒意,开始手刃同伴、拉帮结派。
而空投下来的东西更是总比哄抢的人头少上那么一些,以此更显得物资弥足珍贵。
都是人心罢了。一边被人心操控,另一边玩弄人心。
什么时候看透的这些,十二岁、十五岁或是更早,谁还记得。
但自从那以后,他自己不去抢,却有人替他去抢。几岁的小家伙仰慕英雄,于是身体力行。
个子一个比一个矮小,却在人群里自如穿梭。身高马大的成人厮打在一起时他们总能瞧准时机,将地上散落的东西趁机拾起来,用衣襟裹住,拔腿就往回跑。
三脸灰扑扑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捡得盆满钵满的东西在面前摊开。四个人面面相觑,如开盲盒。
“这个给你,弥隅哥。”
弥久从一堆摊开的东西里捡起一颗糖果,递给弥隅。
弥隅盯着东西没有伸手:“你知道这是什么?”
弥久摇摇头:“不知道。听之前抢到过的人说,是甜甜的。”
“只有一颗?”弥隅问道。
面前三颗脑袋齐齐点了点。
“那你给我?”
“因为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我们怕吃过一次上了瘾,到时候如果抢不到,就会很难受。但弥隅哥不一样,弥隅哥不论如何都能控制住自己,所以你替我们尝一尝,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就当我们吃过了。”
弥隅愣了会,然后将那颗糖接过来收进衣兜:“我也不吃,给你们存着。等存够数量了再一起吃,也不用担心会被吃光了。”
再之后投放物资的时候,弥隅罕见地带了一身伤回来,还有四颗糖果。据说,那是那一次的投放物资里,所有甜味的食物。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几次,一向不闻不问的弥隅突然参与进来,以无人能敌的武力值打服了所有人,要求仅仅是要他们在每次投放物资的时候,上交所有糖果。
和医疗药品及充足的食物比起来,这些中看却不果腹的小玩意实在微不足道。没有人知道弥隅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何却只提出了一个这样好满足的要求,只是没人觉得吃亏,于是便都欣然接受。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弥隅那里存下来的糖够了数。从四个人围在一起、第一次一起正式拆开糖果的包装,畅享甜蜜滋味的那个晚上开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甜起来。
落后的f区、难见的日光、短暂的生命、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那些经久积聚的恐惧,原来都抵不上一颗糖融在嘴里。
弥隅被云光启带走的那个下着雨的深夜,小孩子都挤在一起睡了,他不忍叫醒,于是要云光启派一人去给那几个小家伙带话,告诉他们剩下的糖果被放置在哪里。
他没想到云光启言出必行,本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竟真有人替他捎了过去。
这糖还当真让弥久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