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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她看着面具包裹下垂落的眼睫,冷不防问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鬼神医捡药的手僵住。
    没等此事有个答案,门外便传来沉重又细碎的脚步,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阿清搀着一个受伤颇重的男人,艰难走到偏院来,放倒在屋里的榻上,他们赶紧伸手去搀。
    收到阿风报信的洛怀珠,快步而来。
    “人没事吧?”
    鬼神医刚把麻药包交给王慧,让对方捂在男人鼻唇上,将人迷昏。
    他手中拿着一把刀,正在火上烫:“死不了。”
    阿清看着那柳叶一样又细又薄的刀片,只感觉满身寒毛竖起了,赶紧跑到外头去帮忙煎药。
    看着少年急匆匆的脚步,鬼神医难得看向王慧,问了句:“我要从他腿上切开,取一样东西,你怕吗?”
    怕的话,可以出去。
    捂着药包的王慧:“啊?我不怕。”
    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外出游玩时碰过山贼并斩杀,不怕这些。
    “嗯。”鬼神医也没再多说,等刀片烫好,就从昏迷的男人大腿一侧,取下带血的一小卷裹着油布的纸。
    洛怀珠也不忌讳什么,伸手拿来展开,扫过上头记录的消息。
    “黑水西动,乌罗护东进,粟末夺安东。”
    她腾一下站起来,顾不得满手的血污,快步走出去:“此人请鬼神医务必保住他性命,让舅舅来询问。”
    来不及进一趟北堂,告知即墨兰发生了何事,她便快步去了马厩,将擦手的布绢丢给阿风收着,抬脚跨上马身,朝着公主府去。
    她自朱雀门入内城,途径谢景明的宅子,正巧见对方下朝归来,便打了个眼色,翻墙进去。
    这一次,守院的护卫不再把刀子架到她脖子上。
    还没靠近的谢景明,却在侧门处,就瞧见了她奔跑而来时,指缝间干涸的血迹。
    “你受伤了!”冷硬如顽石的谢侍郎,顾不得什么君子仪态,急急跑过去,“哪里伤了。”
    洛怀珠摇头,伸手抓住他的手指,以免血染了他衣袖:“不是我的血,是我商队里的探子。靺鞨三部出动了。”
    她把人拖到院子的石桌前,松开手,将纸条递过去。
    “回来送信的人受了重伤,还逼得将这东西缝在腿上带回来,上北平原的情形,恐怕比我们预料的还要不好。”
    听闻血不是她的,谢景明的心安了一半,听到靺鞨三部出动,他的心又吊了回去。
    靺鞨自先帝驱赶山林、冰原以后,六十六部锐减为十八部,其中有六部实力最为强劲,信中所言的栗末、黑水更是六部之中最强的两部,乌罗护次之。
    谢景明盯着染血的纸条好一阵,直看得双眼都快要染上血色。
    他找来长武:“将纸条亲手送到驸马手中,让驸马劝大长公主和郡主冷静些。”
    “慢。”洛怀珠把人叫住,将两块裹在帕子里的东西塞进荷包交给他,“将这个交给公主。”
    见长武领命而去,她也松下一口气来。
    她这边的人都和公主府不熟,实在无人能把大长公主劝住,只得她亲自出马。
    “你打算怎么办?”她转向翻找手帕的谢景明,“若是靺鞨突袭,依照营州那边的情况,恐怕并不能抵抗住。”
    营州就在长城之外,要是营州沦陷,则京师危矣。
    手帕并不能擦掉手中干涸的血,谢景明领洛怀珠到厨房去,给她打水。
    “若是营州出事,派遣的官员以及营州那边,过不了今日就会急报回京。”他弯腰打出一桶水来,用瓢勺了,看向对方。
    洛怀珠挽起袖子,伸出手递出去。
    井水冰凉,她本就清醒的脑子,又敞亮几分。
    “黑水部自北下向西包抄,乌罗护部北下向东,估摸着是想要两部左右夹击,冲撞营州都督府。粟末部则是迂回夺安东都护府,目的肯定是要在长城攻不下的情形里,自渤海绕道。”
    粟末部在先帝驱逐之前,便占据渤海一圈,对那里的地形异常熟悉。
    能够夺回之前的失地,对粟末部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诱惑。三方出动,刚好也削弱了上北平原的军力,让营州顾此失彼。
    更遑论,李定州不知和靺鞨做了什么约定,估摸着并不会真的耗费兵力纠缠。
    青灰天光落在水色里,一片暗沉。
    洛怀珠掌心,刺骨凉意浸透。
    第83章 渡江云
    洛怀珠将手指张开, 垂眸看着自己有些发紫的手背。
    旁边,一条素白的手帕递过来,叠得整齐干净, 似是不曾用过。
    “把手擦干, 到书房坐一阵,云舒待会儿要找来了。”
    她伸手将手帕接过, 顺着张开的掌心, 往谢景明线条柔和的脸庞看去,撞进一双温和的眼眸。
    乌云依旧压顶, 秋风中摆动的枝叶纵横交叠出一片阴影, 落在青年身上,摇碎淡光点点。
    斑驳暗影里, 君子笑意清浅,疏疏淡淡,正正好。
    透凉的心, 一点点覆盖上暖意。
    “走吧。”洛怀珠蓦然轻松下来,将手中沾惹对方温度的帕子,捂在手背上, 将冷冻出来的青紫驱赶。
    她转身走进月门内,衣摆甩动时,随着秋风卷上谢景明脚边, 让他的脚步慢下来, 生怕踩中裙摆,让对方摔一跤。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里。
    “最近天气转凉,煮一壶姜枣茶喝如何?”
    青年吩咐长文去准备好姜与红枣, 以及煮茶的小炉。
    洛怀珠扯过坐榻一旁的毯子,胡乱盖在腿上, 撑着手看他:“你都吩咐好了,才问我?”
    她姿态闲散,神色比方才的紧绷多上几分松弛,便显出几分连日处理事务的疲倦来。
    “我记得你没有忌口姜枣。”谢景明明显愣了一下,小声问道,“我记错了吗?”
    他不该记错才是。
    膝盖上乱糟糟的毯子,一动就牵扯着行动,并不十分舒服,让她忍不住伸出脚踢了一下。
    “你想知道有没有记错吗?”
    有人生出一点作弄他的小心思,朝他神秘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
    看她踢得乱七八糟的毯子,谢景明指尖一动,徐徐走过去,俯身将耳朵靠过去,也顺便伸手将乱七八糟的毯子理了一下。
    不料,洛怀珠也伸手扯着毯子,用力过甚,将人都给拉了下来。
    谢景明一个踉跄,一条膝盖直接跪在坐榻上,右手撑在窗台边顶住,才没有整个人撞到对方身上。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一人抬眸,一人垂眸看对方。
    琥珀色泽与漆黑透亮的两双眼睛撞上,便定定不动。
    洛怀珠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青年的眼睛底下:“你多久没睡好了,眼睛下面都挂了一汪苦胆。”
    对方总是强撑着一副万事都好,没有问题的模样,让人瞧不见他的虚弱与辛苦。
    眼睛下,指腹的薄茧触感很明显,有些微痒的感觉,随着指腹的温热,一路爬上耳根。谢景明睫毛颤动了一下,仿佛一只被吓到的蝴蝶,展翅扑扇着,往后退去。
    他红着耳根回话:“也、也没几天。”
    人退走,洛怀珠的手指还悬在半空中,她手指在虚空点了点,才收回来,看向对方。
    “此事我们不得直接上报唐匡民,只能等营州与枢密院派去的人回报,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又要被召入宫。”她拍了拍坐榻的案几,“趴着睡一阵吧,有人来了,我唤醒你。”
    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谢景明还惦记其他事情:“可你的姜枣茶……”
    “长文总不至于连姜枣茶都不会煮,你安心睡着好了。”洛怀珠跪起来,伸手捞他,按到对面去。
    披在膝盖上的毛毯,也被她展开,绕过案几,分了一半给对方。
    带着一股轻淡香气和温度的毛毯落在身上,青年又有些耳热,捏着毛毯想要推回去。
    洛怀珠已经撑着额角,卷着毯子一角,倚靠在墙上,将毯子压得死死的,闭上了眼睛:“别喊我,我也犯困。”
    谢景明不好意思真盖在背上,便只盖住膝头,盘腿撑在桌案上,稍稍阖眼一阵。
    长文拿着东西归来时,见两人隔着一张案桌小歇,便放轻手脚在炉子上煮茶。
    炭火哔啵烧响,热气也在书房里面扩散开来。
    姜枣茶刚烧开没多久,云舒便翻墙进来,被一众护卫架着脖子,等长武前来解救。
    长武无权解救,便让暗卫把人架到书房门前。
    云舒:“……”
    她犯了个大大的白眼,撩起袍角,大步跨进书房:“阿——”
    招呼还没出声,她就瞧见倚靠在窗台两侧,撑着额角小睡的两个人。
    两人都是一副疲倦难消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最近没少连着处理手上事情,绝对没多少悠闲时光。
    然,事态紧急,二人都是在等她到来,即便不忍心,也得把两人摇醒。
    她将横刀放到一旁,矮身伸手抓住两人的手腕,轻声道:“阿玉,景明,醒醒。”
    二人从混沌中跌落实地,一时之间有些迷朦,眼神尚未清明过来,就异口同声道:
    “云舒来了。”
    郡主心疼他们心疼得要了老命,却赶在两人眼神回转时,将神色收敛好,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信已收到,母亲着人回封地调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