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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那边屋里正巧碰上尚寝局的人铺好床,点对太史筝的嫁妆,准备陈列妥当。她便趁势,躲过喻悦兰的话,往屋里凑,“大嫂嫂,这些都是植筠媳妇送过来的嫁妆?我怎么瞧着,似有好些没见过的宝贝?”
    “这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还有那些笔墨纸砚花雕木刻,都是官家赏赐的。”
    司设回了她的话,却被司宫令咳了一声示意其多言。崔半芹却在旁惊呼:“官家?御赐之物!好好好,我家媳妇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
    丢人现眼。
    喻悦兰当下觉得只有这四个字能够形容崔半芹的德行。
    她怕得罪贵人,亦怕被太史家看扁,便起身插话道:“司宫令,尚寝局的诸位,今日辛苦,瞧着临近午时,各位贵人就留在府中用饭。也好让伯爵府好好招待招待诸位,以示感谢。”
    别瞧喻悦兰平日里如何飞扬浮躁,但也知道个礼仪规矩。
    可她邀了人,司宫令却婉拒了喻悦兰的好意,“多谢喻淑人盛情,就不麻烦了。臣等不过是奉命行事,这午膳就免了吧。待会儿铺完房,臣等也该回宫复命。若让贵人久等怕不好。”
    “对,切不能让贵人怪罪。”袁彩瑞搬出小娘娘,喻悦兰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既是如此,饭不吃,那该回给女方亲眷的茶酒和利市,诸位可一定得收着。沾沾喜气。”
    袁彩瑞瞧着不好再去推让,只得应道:“好,那臣等就帮您将东西带回去呈给小娘娘。”
    喻悦兰点了头,转眸示意傅其乐去准备。
    谈话间,尚寝局的人将核对好的清单递给袁彩瑞查看。待她首肯,一行人才敢规规矩矩退出屋外。
    彼时,喻悦兰站在屋内回首相看,那被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婚房,忍不住几番惊叹,“天老爷,这么一收拾,哪还看得出这是雅堂?简直就是金屋啊!我家算是沾了媳妇家的福气,真是多谢小娘娘恩典。”
    “喻淑人满意就好。”袁彩瑞依旧是那副严肃相,“事已办成,臣等便预祝崔郎君与太史小娘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告辞了。”
    袁彩瑞道了别,一行人雷厉风行地来,走时亦是干净利落地走。
    喻悦兰与崔半芹将人送到前院,袁彩瑞便不许再送。她接过傅其乐送来的茶酒和利市,头也不回地跨了门。
    门外,袁彩瑞急匆匆下了台阶,来到一辆朴素的马车前。
    原她这般匆忙,是有人等着。
    但见竹帘下的那张脸,在她停顿后,变换了颜色,“事办完了?”
    “是。”袁彩瑞低声答。
    她似乎等待着车内人发出指令,车内人却斜看向午时照进轩窗的光说:“那就出发去怀庆坊吧,你明日不是要作为长辈参加她的婚礼?今日就不必回去了。”
    袁彩瑞却在听闻后,蹙着眉头应了句:“您也要过去?可那位吩咐过,不准您在两家大婚前见小筝。”
    “嬷嬷,连你也要抛下我,跟她们站在一起了吗?我是连与她见面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吗?”
    一声怅然地叹息从帘内,传向帘外。
    袁彩瑞这才肯抬起头向车内看去。她有几分动容,却也存着几分犹豫。可最终,她还是将手一挥,选择陪车内人留在“原地”。
    “启程,去怀庆坊——”
    第14章 没戏
    怀庆坊的街面上,有家旋煎羊白肠的小摊。
    齐鲤元记得自己刚登基那会儿,偷跑来太史宅看筝,跟她来过一回。那油香夹着羊肉味的膻味,他不喜欢,却到现在都还记得。没想到,一晃昔日的破旧小摊,如今竟已开起了铺面。
    望着马车外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齐鲤元有些感慨,可更多的还是失落。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筝的,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成功,怎么就被崔家那货抢了先呢?
    马车依旧在走,可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吆喝,惹得齐鲤元的注意,“婶子,麻烦半分旋煎羊白肠,一个辣脚子。我在这儿吃——”
    “停车。”
    齐鲤元冷不丁地出言,马车猛地急刹。惊得袁彩瑞赶忙相问:“十哥,怎么了?”
    齐鲤元却慌张掀帘而出,朝着袁彩瑞道上一句:“舅舅家就在前头,嬷嬷先去。”就转头离去。
    车前随行的内侍见状不由得望向袁彩瑞,“司宫令,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袁彩瑞回眸看去齐鲤元离开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只吩咐说:“你去跟着官家,远远跟着便好。无事不得上前,有事随时通禀。”
    “遵命。”内侍得令追随而去。
    袁彩瑞站在街面上,头顶的李树已有些凋敝。她淡然看着齐鲤元匆匆的背影,暗自感慨:“去吧,十哥,万事都该有个了断。这事便也只有小筝能给你个答案。”
    -
    铺面外摆放的桌案,太史筝埋头趴在桌前等饭。可不知为何有人堂而皇之坐在了她的对面,筝觉得不好,便直白地拒绝,“我不拼桌,您要方便,旁边还有很多空位呢。”
    那人答曰:“我就坐这。”
    太史筝心想这人怎么这样死皮赖脸!
    她抬起头就准备跟人理论一番,不成想,眼前人倒叫她大吃一惊,“官,官,官……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逑…好逑……你坐吧。”
    好险,差点就叫了声官家出来。
    太史筝拍了拍心口给自己压惊,齐鲤元稳稳坐在了对面,与她接话道:“嘁,你若是淑女?那朕,真,真是不可能!”
    俩人如出一辙,叫旁人看去着实病得不轻。
    太史筝却因场面太过滑稽骤然笑起,齐鲤元也跟着憋笑不语。
    笑闹间,太史筝点的东西上了桌。
    她收起笑容,抽出竹筒里的木筷问道:“十哥,怎么会在这儿?”
    齐鲤元恢复平静,鼻间嗅到的依旧是那令他不喜的羊膻味,可他望着筝的眼神却充满了爱意。
    他开口似有抱怨道:“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再不来看看你,你就要成别人的媳妇了。到时候啊,再想见你,可就难喽。”
    少年眼睛明亮,清澈的嗓音埋藏着让人难舍的过往。
    此刻面对太史筝的,也不再是年轻的帝王。
    可当筝正视起齐鲤元,她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平静地如已落定的枯叶。她笑着对他说:“奇怪,这世间还有十哥想见却不能见的人?”
    筝在装傻。
    眼前人在想什么,她都心知肚明。可她却在等那个真正装傻的人先开口挑明。
    齐鲤元陷入沉默。
    太史筝夹起自己最爱的羊白肠放入口中,香气丝丝入扣,市井的烟火温暖着她的腹肠。如此,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真正活在世上。
    曾在宫闱生活的那十余年,筝不能说不好,却总觉失真。亦或是说被困住原地。
    到处都是望不尽的亭台楼阁,和被规矩体统逼到紧绷的神经,太多的忌讳与不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这根本不是筝想要的生活。至于什么虚无的尊贵、权势,她更弃之如履。
    就如同那日崔植筠同她说的一样,功名利禄虽令人痴惘,只当是浮华易散。
    中午的光照在齐鲤元身上,没有太多纹路的锦袍,却泛着耀眼的光。
    他明明在筝的眼中望不见一丝悸动,却还是执拗地问:“筝,跟我走好吗?你明明就不爱那崔二郎,那崔二郎也不爱你。你嫁给他不过是因为——”
    选后二字到了嘴边,最终变成一句空白。
    他分明怀疑自己的自作多情。
    于是乎,齐鲤元不再装傻,太史筝也如是回答:“走?十哥,咱们能去哪啊?你还不明白吗?咱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两种人。我是不爱崔二郎,甚至不曾相识。可我亦不爱你啊。”
    “两个世界的…两种人?”齐鲤元不甘于这个答案。
    太史筝却搁下木筷,将盛有羊白肠的瓷碗推向齐鲤元,他竟下意识躲了又躲。
    筝望着明晰的答案,这样说道:“就好比这盘带有膻味的羊白肠,我记得十哥从前就觉得此物腌臜,难以下咽。然从方才坐下开始,十哥还是一样,一举一动皆避之不及。而我却不同,我觉此物味美,乃人间至味。十哥,你与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种东西。能和你过那样生活的人,只有珏姐姐,也只有珏姐姐配过那样的生活。她会承担她所能承担的一切责任,她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齐鲤元愣愣望向眼前人,他恍惚读懂了她话中深意。他似乎也从未思量过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合适,他只是一味的想要得到那个儿时追赶过的女郎。
    所以在这层芥蒂之下,他们必定会与过去的时光道别。
    “谢谢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午后和煦的风吹过,这次露在太史筝脸上的笑容,真挚而纯粹。
    她起了身,“婶子,麻烦帮我把剩下的打包——”
    热烈的回应回荡耳旁。
    待太史筝接过老板娘装好的辣脚子和羊白肠,她最后朝齐鲤元念了声:“十哥,姑母不在了。你要好好的,我也要好好的,咱们都该好好的。”
    太史筝转身离开座前,却忽闻身后人相问:“那崔二郎就能陪你吃这些东西吗?他就能理解你吗?”
    这些东西?
    那是珍馐美味!
    太史筝回了头,她总不能说当初看上崔二郎,有部分原因就是他不挑食。
    她便只“嗯。”了声。
    齐鲤元那头虽让了步,却仍未罢休道:“那好,太史筝。我等着,我等哪日你跟他过不下去了。你就是我的了!”
    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呐!
    我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咒我啊!
    此话一出,太史筝赶忙摸着木头狠狠拍了三下,生怕触霉头。只听她在三声呸呸呸后,愤愤应道:“那你等着吧!等到下辈子见鬼去吧,崔二郎我嫁定了——”
    冤家聚头,不欢而散。
    齐鲤元目的不成,还落得一肚子气。他那黑脸的样子,惹得内侍不敢上前。可筝呢?她自不会与个小屁孩计较。她是心有期待,脚步轻盈地离开。
    她啊,
    明天可就要嫁人了——
    第15章 大婚
    十月初八,宜嫁娶。
    伯爵府自天还没亮便开始热闹起来,无论是嫡系的,旁支的,皆早早赶着来帮忙招呼,丝毫不敢懈怠。可但瞧外头人声鼎沸,银竹雅堂内崔植筠却一身公裳安静坐在不算明亮的堂下。
    他眼中光影变了又换,看不出一丝波澜。
    崔植筠读不懂自己此间心事,他甚至有些觉得茫然。他茫然于将和自己共度此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茫然于该怎么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