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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
    小镇的生活节奏虽是慢悠悠的,但也在推着人们往前走。
    在外面的街道已经满是四轮汽车时,曲河镇的主要交通工具还是双轮单车,人们唯有奋力地蹬着一脚又一脚才能踏出一条路。
    不过坐在教室里的高叁生们感受又是不同的。
    高叁的日子无疑是紧凑又枯燥的。笔下的分数不断在汽车和单车两端游走,她们屁股下的木板凳时而变成皮革软垫,时而变成叁角坐垫。然而一旦变成叁角坐垫就惨了,长辈们会勃然变色,和生活一起推着她们往前走。
    就好像这分数能改变一个家庭的未来。
    不过杜家应该是个例外。
    刚开始听起方韵抱怨家长的“恨铁不成钢”,杜珞还会兴致索然地安慰。时间长了,她不由得生出些不安——为什么杜阁从来不推着她往前走呢?
    如果和以前对比起生活水平来,自杜娟走后,杜阁的确是令质量上升了不少。只是杜珞偶尔也会想起那同邻里乡亲们炫耀的声音。
    为了能够再次听见那声音,她愈发刻苦学习,可屁股下的木板凳只是木板凳,从来没变过一次。
    杜珞一直认定着一个道理——世间的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她要做的就是铲除多余的杂草,好让自己能够坐得舒服。
    眼瞅着挂在墙壁上发黄的日历一页页撕着,撕到最后一页,除夕也就悄悄地来了。
    以往这个时候家里人是最全的,杜娟也正好放年假,叁个人可以边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春晚。到了零点,叁个人便开始给杜珞庆祝生日。她们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新年快乐,而是生日快乐。
    此时的杜珞正坐在沙发上温书,厨房传来的烟火气令她有些分心。她就无聊地打量起四周来,像是第一次观察这个家。
    倏忽间,她顿感矛盾:分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氛围就冷清了许多;分明一个房门紧闭着,空间却宽敞了起来。
    杜珞再次望向那扇门,心里在幻想着,其实今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杜娟依旧会抱着个老旧的收音机从里面走出来,然后搂上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表面赤得发黑的红包。
    可是幻境很快被杜阁打破,他端着一道炖鸡从厨房走出来。杜珞即刻理清自己的情绪,凑到饭桌面前,用手撑着下巴,逢迎道:“好香喔。”
    “还剩最后一道菜,饿了的话,你就先吃。”
    “那不行,我得等哥哥一起吃。”
    “没白养你,这么懂事。”杜阁用手肘蹭蹭她的发顶。
    他估算的时间正正好,最后一道菜刚上桌,收音机那头便传来有些卡顿的主持人致辞声。
    “哥哥,辛苦了。”杜珞举起牛奶。
    这是杜阁给她定下的任务,每天一杯牛奶。他总是在这种细枝末节费心。
    “你喜欢就不辛苦。”杜阁应得极快,就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惹得杜珞盯了他好久,才缓缓道:“是吗?”
    “你说什么?”他的耳廓泛着红。
    “很好吃,我很喜欢。”
    餐桌上很快只剩下节目声,以及筷碟碰撞的声音。然而氛围一旦安静下来,总是让人觉得四周的暗处正在酝酿着什么。
    “最近学习上有什么难处吗?”
    措不及防的一句让杜珞呛了几声。这还是杜阁第一次询问她关于学习的问题,语气是那么青涩。她回道:“没有。”
    “那你现在有想好志愿吗?”
    “……有的,我想考丰凌大学。”
    “诶?以你的成绩绰绰有余吧。”杜阁替她夹了一口菜。
    杜珞细嚼慢咽后说道:“这样才比较保险嘛,而且丰市离家里也近些。”
    “那我也要努力起来了。”不等她询问原因,杜阁便补充道,“到时候我得租一个好一点的房子,不能再让你住得这么差劲了。”
    “学校有宿舍的啊。”
    “我又不能住你们宿舍去。”
    杜珞迟疑道:“你也要去吗?”
    “我不去,谁来照顾你啊。”杜阁笑了,“以后你就安心读书,想要读研读博都行,反正有我在呢。要是学得无聊了,我就带你去逛街散心。”说到这他停下来,握住杜珞的手,又接着说:“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很幸福的。”
    收音机那头的主持人也碰巧说起总结词,声音重迭在一起,她却只能听清杜阁的。随后她们才发觉这段饭吃了两个时辰之久。
    只见杜阁火急火燎地跑到厨房,一阵塑料摩擦的响声后,客厅的灯忽地灭了,钨丝还倔强地发着微弱的光晕。杜阁就是在这时踩着倒计时,端着蛋糕,走向她。
    “七。”
    他离她几步之差。
    “五。”
    他蹲在她面前,说:“闭眼。”
    “叁。”
    蛋糕举至杜珞的面前。
    “一。”
    “珞珞。”杜阁看向她,“生日快乐!”
    “新年快乐!”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不断地响起,透过水泥砖块,清晰地传入杜珞的耳中,她只能看见躲在烛火后面杜阁被高温扭曲的笑颜。她恍惚了一秒,随后闭上眼睛,握起手掌。
    “希望我高考顺利。”
    “希望我的未来一片光明。”
    “……”
    杜珞嘟起嘴唇,吹灭了蜡烛,也吹散了他的刘海,视线消失的前一秒她看清了他眼中的澄澈。下一秒,房间内失去了光源,再次变得昏暗。她的手松开后缠上杜阁的脖颈,凑近他的听力完好的左耳,低语:“哥哥想知道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吗?”
    “说出来就不灵了。”杜阁远离了她一些,大概是怕弄毁蛋糕。
    可杜珞偏不如他意,压着他的手臂,更加贴近他,耍无赖道:“但是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实现。”
    “行,你说。”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我要哥哥爱我一辈子。”
    “白白浪费一个愿望。”
    “不浪费的。”杜珞用手慢慢圈住他的脖子,嗓音嘶哑,像是在下什么诅咒,“你要爱我,只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