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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__54
    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 作者:孙皓晖

    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__54

    。但是,这次被后世史家视为战国中期变法之一的“整肃国治”,其全面性与深刻性,都与真正解决齐国危机的本质要求,有着较大的距离。这次大整肃,是以齐威王对人的认识开始的,全过程充满了那个时代特有的铁血性与诗一般的哲理性。

    让我们对这次大整肃中最典型的一次铁血行动,做一次情景再现——临淄王宫前。市人潮水般涌进。广场中央立一口一丈多高的大鼎,鼎下熊熊火焰,热气蒸腾。鼎内沸水翻滚。王宫廊柱下站满矛戈甲士。大将田忌抱着红色令旗,伫立在中央王案之前。午时刚到,王宫东廊的大铜钟轰然撞响。内侍长喝:“齐王驾到——!”长声方落,齐威王与丞相驺忌从王宫大殿从容走出,肃然站立在平台中央。左右亲信吏员与内宠、侍臣在齐威王身后站成两排,兴奋地望着场中大鼎。大臣们在平台下方的两侧列队等候,惴惴不安地望着国君。驺忌对齐威王微微一点头。

    齐威王大袖一摆,走到王案前,“宣阿城令、即墨令。”随即,内侍尖锐悠长的声音响彻广场:“阿城令、即墨令晋见——!”阶下大臣的队列中走出一个大红长袍、高高玉冠的白皙中年大臣。大臣疾步走上高台,长躬及地:“臣,阿城令田榫参见我王——!”随后的即墨令,一身布衣面色黝黑且风尘仆仆:“臣,即墨令晏舛参见我王。”齐威王面无表情地说:“二位站过,本王自有发落。”

    齐威王走到王案前,开始高声演说:“齐国臣民们,朝野皆知,在齐国二百余名大臣中,有两个最为人瞩目。一个是阿城令田榫,王族大臣。寡人之亲信宠臣与诸多臣子,都说他政绩卓著,勤政爱民,阿城富庶,万民受惠。”广场上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叫喊,声若潮音。吏员队伍中许多人点头微笑。齐威王身后的亲信宠臣们嘴角抽搐,眼睛放光。田忌令旗挥动,高声道命令:“切勿喧哗,听我王宣示——!”终于,场中平息下来。

    齐威王依旧面无表情:“另一个,即墨令晏舛。寡人之亲信、朝臣,都说他不理民事,残苛庶民,贪赃枉法,民众深受其荼毒!”场中再次骚动,轰轰嗡嗡,愈显怒色。田忌再次挥动令旗,人群又渐渐平息了。

    齐威王高声道:“为此,寡人派出正直士子秘密查访,本欲晋升阿城令为上卿,欲治即墨令死罪。然则,查访实情正好相反。阿城令,用国库钱财大行贿赂,博取政绩,致令田野荒芜,庶民怨恨。即墨令则勤政爱民,田野开辟,民众富庶,东方以宁!”

    广场人海鸦雀无声。齐威王继续高声宣示:“齐国有阿城令此等奸吏,有公然蒙骗国府之朝中吏员,寡人深感痛心!为重整吏治,广开言路,本王晓谕:封即墨令万户,自即日起晋升为齐国司寇!”

    广场民众欢腾,纷纷脱下衣衫摇动欢呼。即墨令双泪长流,深深拜谢。

    阿城令和齐威王身后的亲信们吓得瑟瑟发抖,嘴角真正地抽搐了起来。

    台下吏员大汗淋漓,惶惶不安。

    齐威王冷冰冰下令:“为惩治恶吏,根除口舌杀人之歪风,将阿城令投鼎烹杀!”

    田忌令旗一挥。四名力士大步上前,叉起面如死灰的阿城令,一声号子,骤然发力。一道红光,阿城令被抛向广场大鼎之内。一声尖利的惨呼,顷刻之间,大鼎翻滚蒸腾的沸水中泛起了白骨一具。场中骤然欢腾雀跃:“万岁——!”内侍、宠臣与官员们,吓得软成了一堆肉泥,黑压压一片瘫跪在地,哀求饶恕。

    齐威王冷笑:“寡人将尔等视为亲信耳目,尔等却将本王视作木偶。若饶恕尔等,天理何在,国法何在!本王划定之人,一律烹杀!”

    田忌左手一张羊皮纸名单,右手挥动令旗。田忌喊出一个名字,力士便向沸腾翻滚的大鼎发力抛进一个……片刻之间,连续烹杀二十余名侍臣官员。烈火浓烟,热气蒸腾,大鼎内白骨翻翻滚滚。

    次日清晨。临淄城大街两旁,张挂起了《许民诽谤令》。

    齐国郊野的道路两侧,树立起与人等高的谤木。谤木之下,民众纷纷写画。

    旁边吏员高声宣示:“但有国事建言,俱可书画于谤木,我等进之也!”

    据《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这次由大鼎烹杀阿城令及连带官员开始的整肃吏治,使得“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虽然,这一说法很可能有夸大嫌疑。但是,齐国经由这次吏治大整肃之后,面貌焕然一新,国力大为振作,则是真实的。否则,后来的齐国多次战胜超强魏国,并最终由齐国摧毁了魏国从战国初中期以来的霸主地位,就是不可想像的。

    但是,齐国变法具有历史缺陷,主要在于两个基本方面。

    其一,齐国一直停留于局部变革的水平。对通行于庶民的土地制度,虽然基于历来推动私田经济的传统,已经基本得到了解决;但是,对于构成新兴国家最实质性障碍的贵族封地制度与封地治权,齐国却始终没有触动,而是一直推行实封制,治权也相对完整。这样,新贵族又重新变成了旧贵族,封地与国府的治权矛盾便处于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之中。

    一个典型的对比是,孟尝君田文两次被罢黜丞相后,都匿居在封地薛邑以拖待变,齐国王室无可奈何。但是秦国的商鞅变法之后,商鞅在老世族与秦惠王势力的双重逼迫下,也曾一度进入封地商於郡,据说也曾经准备造反;但是,不久又很快出了封地,被秦国国府逮捕车裂。两种结局所以不同,便在于大臣在封地的根基不同:孟尝君封地拥有以自己的赋税建立的职业军队;商君封地却既无军队,又无征发赋税的权力。由此,秦国变法后能最大限度地凝聚国力,齐国却无法做到国力的长期凝聚。

    其二,齐国变法,始终具有鲜明的人治色彩。法家的早期大师慎到,很长时间里一直在齐国的稷下学宫,是齐国法家最重要的人物。齐国变法,不可能不受到慎到“势治”学说的影响。而法家的“势治”学说,其本质走向就是君主集权,最终趋于人治。

    战国变法的实践证明,这两个历史缺陷是普遍性的。

    秦国商鞅变法

    1 秦国变法大出天下意料

    在韩齐两国变法的同时,西部秦国开始了悄无声息的裂变。

    秦国变法,是当时华夏世界最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当时的天下目光,都关注着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国,都关注着长期领先天下潮流的中原诸侯群。对发生在中原腹心地带的韩国变法,对东海之滨田氏齐国的吏治变法,天下诸侯既不感到意外,同时又有着高度地警觉。因为,中原诸侯群与几个强大战国的动向,历来是天下变化的第一征兆,也是当时华夏世界剧烈变化的焦点所在。这一点,已经被无数的历史事实所证明。

    进入战国,第一个开变法先河的,也是中原的魏国。跟进变法的大国,则是长期与中原争雄的楚国。目下的第二波变法浪潮,则是韩国、齐国。接踵而来的会是谁,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赵国与燕国。对于西部的秦国,天下漠视已久,谁也不会想到,变法这样的新思潮会在这里爆发。

    春秋时代一度的霸主荣耀,早已在秦穆公之后的长期内乱中销蚀了。在天下的记忆中,秦国曾经的荣耀与功业,在连绵激荡的历史大潮中,已经被冲刷得几乎没有了踪迹。战国初期,除了魏国对秦国了解稍多之外,大国与中小诸侯以及天下的士人阶层对秦国的认识,大多是知道而已,不甚了了。在东方诸侯群的政治意识中,秦国依然是一个与戎狄没有多少差别的穷邦大国,有武无文,治情混乱,习俗野蛮落后。无论是国家实力,还是风华文明,秦国与中原大国都不能同日而语。聚集生发天下思潮的士人阶层,则更是对秦国因为不了解而保持着疏远。所谓“天下士子不入秦”,所谓“孔子西行不入秦”等,都是这种疏远的表现。

    这种漠视,是有理由的。

    战国初期的秦国,陷入了一种亢奋而穷战的奇特困局,已经滑到了崩溃的边缘。

    2 秦国在战国初期的内乱穷弱

    三家分晋之时,天下已经在实际上进入了战国发端。

    此时的秦国,正是秦厉公末期。秦厉公之后,秦躁公即位,执政14年后死去。这个秦躁公,大约没有儿子或儿子太平庸,将死之时立其弟弟继位,这就是秦怀公。这位新君刚刚即位4年,便发生了战国秦的第一次政治灾难——实权大臣庶长嬴晁发动政变,包围宫室,逼秦怀公自杀。接着,政变势力拥立了秦怀公已经死去的太子昭子的儿子,也就是秦怀公的孙子即位,就是秦灵公。这个秦灵公,即位10年就死了。此时,秦灵公的儿子嬴师隰尚在幼年。灵公的叔父悼子发动软性政变,放逐了嬴师隰及其母亲,自立为秦国君主,这就是秦简公。这是秦国进入战国后的第二次政变,形式虽然不甚激烈,但却埋下了巨大后患。

    这位秦简公,执政15年便死了,其子即位,就是秦惠公。

    13年后,惠公也死了,其子出子继位。出子的母亲,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太后,开始与闻政事。但是,这个出子即位的第二年,当时的实权大臣庶长嬴改第三次发动政变,将新君出子及其母亲杀死,并沉入水中,迎回了被流放30年的秦灵公的儿子嬴师隰继任秦国国君。这个嬴师隰,就是秦献公。

    也就是说,自三晋分立而进入战国时代的公元前453年,至秦献公即位的公元前385年,在这将近70年里,秦国历经6次权力传承,发生了3次政变,国家一直处于疲弱涣散的骚动状态。这就是《秦本纪》所说的:“秦以往者数易君,君臣乘乱。”

    从中国古典社会独有的谥法意义上看,战国初期秦国六任国君的谥号都很反常。

    什么是谥号?就是国君死后由大臣们依据其生平作为而议定追认的一个称号。春秋战国之世,还没有后世无端逢迎的恶风。国君的谥号,还大体可以看出这个国君的政绩与性格作为。从这一角度看去,战国初期秦国六任国君的谥号分别是:躁公、怀公、灵公、简公、惠公、出子。其中,执政时间太短的出子,应该是本名,或是一种表示轻蔑的另类谥号。躁公、灵公两个谥号,是显然的贬义谥号,一为多言轻举,一为神秘无常。怀、简、惠三个谥号,则都是对平庸而又颇多缺陷的君主的谥号。也就是说,仅仅从谥号看,也没有出现后来秦国的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那样正面彰显其功业宏大的谥号。当然,谥号只是一个小小的折射角度,不能代替基于历史事实的评判。

    (1)秦献公即位后,秦魏两国的战略与政策变化

    秦献公即位时,魏国已经趁着秦国连年政变混乱,占领了秦国的整个河西高原,以及秦国关中的东部地区。正当魏国气盛之时,久经磨砺的嬴师隰即位为秦国君主。由此,两国的攻守态势很快地逆转过来。所以如此,是因为两国的内部情况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秦国方面,这位秦献公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初步整肃,巩固了权力。之后又着手推行新政,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秦献公的实际目标,就是为收复河西失地的战争做准备,要以战争方式来振作秦国。秦献公推行的新政,主要有三个方面:

    其一,秦献公元年,废除人殉制度,也就是史书说的“止从死”。人殉制度,曾经在春秋秦国长期存在,《诗经·秦风·黄鸟》就是秦国民众悼亡殉葬大臣,并宣泄对殉葬制度不满心绪的歌谣。当代发掘的陕西凤翔的秦公大墓群,其中的秦景公大墓,发现了大量被活体杀害的殉葬奴隶与殉葬贵族的尸骨。

    这些残酷的殉葬事实,既说明秦国文明在当时的野蛮与落后,也说明秦国奴隶阶层的存在,要比当时的中原各国更为完整。废除人殉制度,在秦国是一件很重大的具有进步意义的社会改革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它改变了秦国奴隶阶层的生存状况,也一举结束了人殉的野蛮政治制度,有利于凝聚国人,激发国人。

    其二,秦献公二年,都城东迁。秦国将都城从关中西部的雍城,迁到了关中中部偏东的栎阳(今西安市阎良区内)。迁都之举,不仅仅是一次转移权力中心的政治变革,就实际作用而言,更是秦献公最为重大的战争准备行动。因为,当时的关中东部,事实上已经成为魏国的军事控制区。新都栎阳,距离东部魏军控制的华山地带,只有百余公里路程。距离魏军建立的河西重镇少梁邑,也只有两百余公里路程。

    在如此态势之下,秦国这座匆忙修建的新都城,显然是对魏国战争的前沿阵地。从政治意义上看,秦献公迁都东部,既昭示秦国死战之志,借以凝聚已经涣散的秦人族群。同时,又借权力中心转移之机,成功摆脱了雍城老世族阶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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