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金屋可藏娇 作者:那那
第六十章 自古东宫不虚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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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万石君奋奉朝请,入见,言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今既承周礼,又有嫡长之子,请立太子,以尊宗庙。”上叹曰:“然。”太子立,卫氏益贵。
——《史记&#8226;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里
大约在十年以前,来自戚里的一户人家的入住,使得此处亦成为茂陵的一处热闹之所。卫青从一座外面看来十分朴素的府第踏步而出,从里面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被人搀扶着的老者。老人的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了,他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汉高祖刘邦一朝留到现在的少数几个老臣之一,曾经被景帝亲口许为“万石君”的石奋。因为石奋的姐姐是汉高祖刘邦的美人,因而石家当时得以举家迁入戚里,后来历经高、惠、文、景四朝,始终不曾再有女子入宫的石家便在十年前,迁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里。
“石老先生,请留步!”卫青温和地笑着,向送行的众人拱手告别。
“卫将军,慢走!”石奋说道,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苍老。
“告辞!”卫青冲众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一直到卫青的马车去了很远很远,石奋才在儿子的搀扶下,回房。
“爹,小心门槛!”石建扶着自己的父亲,开口轻声询问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宫去见陛下吗?”而他的弟弟石庆则在前面仔细地将所有的障碍排除,兄弟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石奋扶到房中。
“这已经不是为父打不打算的问题了。”石庆跪坐在榻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是我们石家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这位经历过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卫青上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卫青入座后,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立储的问题上,并且暗示当今圣上年过而立,也应该将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决断?”现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现任内史的石庆听到这个词,均皱起了眉头。
“你们二人,是几个兄弟中最成器的。将来我们石家还要依靠你们重振家业,你们觉得我们家在此刻应该怎么做?”石奋注视着两个儿子。
石建和石庆对视一眼,石建开口说道:“爹,如今陛下又将废后接回宫中,恩宠有加,而且听说她已然身怀有孕,宫中另有两位宫人也已有喜。皇后应该是担心大皇子将来的地位,才会希望陛下尽早立储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们家又一向不参与这些争斗,不如还是置身事外吧。”
“庆儿,你也是这个意思吗?”石奋听完这个答案暗暗摇头,转向另外一个儿子,问道。
“孩儿认为大哥说得很对,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观望中,我们石家如果再此时提出立储,就失去了我们家多年来坚持的中正立场了。”石庆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啊……为父且问你们,为何我们石家能够将人臣尊崇集于一门?”
“是因为父亲为臣恭谨,我等子孙咸孝,无他者贵戚之骄横。”石建见父亲如此反问,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并不和父意,所以回答得更是谨慎。
“因为我家谨遵臣道。”石庆在哥哥说完之后,连忙点头,又追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石家一直以来,靠的就是纯臣之道。可是,建儿,庆儿,立足观望两不相帮,却是取巧之道,而非为臣之道。”石奋语重心长地说道,“况且,隔墙有耳,今日卫将军拜会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决断。”
“爹,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因此得罪陈家和馆陶大长公主。”石庆皱眉道,“万一将来……那我们今日此举,岂非平白树敌?”
“陈家将来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如果为父不上表请立太子,却是必然会得罪卫家。”石奋摆了摆手,阻断了儿子的发言。
“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石建身为郎中令,可说是他们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刘彻的人,对于近段时间,刘彻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况,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万一他们石家真的树此大敌,只怕是得不偿失。
“建儿,我大汉礼制取自周,今有嫡长之子在,为人臣者怎能不请立嫡长子?所以,如果此际我们石家必须有一个表态,也必须是支持嫡长子,你明白吗?”石奋对于儿子的忧虑也隐约有些了解,但是在他看来石家却也是别无选择的。
“我儿,当初在建元年间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这种行为对于当时势单力孤的陛下来说,形同背叛,但是为何在陛下掌权之后,却还是原谅了我等,重用你们兄弟二人?”石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是因为,为人君者,都喜欢纯臣,这个纯臣有时候或者并不听话,但是在他眼中却是最可靠的,你们可明白?”
“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决断,都不能违背臣道,否则我们石家就会失去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谨遵父亲教诲!”石建和石庆两人听到这里,齐齐躬身叩拜。
……
卫青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思虑着方才和石奋的谈话,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计划是成功了,石奋是不会拒绝的。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青扬声问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拦住了。”车夫回道。
“噢!”卫青撩起帘子,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马车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饮。”一个家仆满头大汗地回来禀报说,“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饯行!”
听到这个禀报,卫青皱了皱眉,说道:“绕道吧。”
“是,大人。”
卫青缓缓放下帘子,将那一路连绵的车马一一看在眼中。
韩墨,墨门,辽东城,还有废后……
卫青将头靠在车壁上,剑眉皱成一团,只有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他才能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的忧心。有时候他会想,若当时自己再不顾一切些,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除掉陈皇后,是否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些烦恼了。可惜,一切都已经过去,懊悔无益。
……
今日的墨门,少了往日的安静,多了一份喧闹。往日深埋于实验房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心爱的实验仪器,在露天的广场上,为自己的师弟饯行。在一众的白衣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显得特别的显眼,他穿过人群,走到韩墨跟前,举杯说道:“韩兄,小弟祝你此去鹏程万里!”
“多谢子长。”韩墨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我带了个人,来介绍给你认识。”司马迁冲韩墨眨了眨眼,然后向后面说道,“冯兄,过来下。”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从司马迁的身后走出,来到了韩墨的身前。
“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内史的冯遂大人吧。”韩墨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人好眼力。”冯遂嘴角一扬,笑道,“听子长说,大人才绝当世,故而在大人离京前特来拜会。”
“那是他过奖了。冯大人系出名门,才是气宇轩昂。”韩墨客气地回道。
“两位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风liu人物,倒不必各自谦虚了。”司马迁插嘴道,“你们一个要出镇朔方,一个执掌三辅,都可说是当世人杰了。倒是我,父亲至今都不准我出京游历,才让我头疼呢。”
“你是一介书生,独自出门游历怎么能让他放心呢?况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希望你能够恩荫为官吧。”冯遂对于司马迁家的情况倒是了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对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须得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让他放心呢。”
“冯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释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马迁见他说道这个问题上,不悦地皱起眉,“啊,说到释之,韩兄,我这里有一首诗,送给你哦。”
“什么?”
“她说和你曾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既然要远去了,赠诗一首以饯行!”司马迁笑着说道,自袖间掏出一卷被红色丝带系着的卷轴,递到韩墨手中。
韩墨是知道宁释之的,但是他们却从不曾见过,一面之缘,却不知是从何说起。他怀着疑惑,打开卷轴,这是一幅素描画,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座韩墨极为熟悉的城门,旁边题有一首小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韩墨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随即他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便问道:“子长,这味道?”
“是ju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薰上去的。”司马迁耸了耸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韩先生最是相合。”
记忆中,那人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
“师弟,你是真的决意往仕途上发展了吗?”众宾客散去之后,辅子澈指示门下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走到了韩墨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大师兄!”韩墨恭敬地应道,辅子澈的年纪比韩墨要大上近三十岁,在韩墨父亲去世之后,几乎是兄代父职地将他养大,众多师兄弟中,韩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从前你虽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交游并不关心,可是,去年开始,你似乎就变了。这次还特意办了个这么大的饯行宴,你……”辅子澈看着日渐阴沉的韩墨,心中十分担心。
“大师兄!”韩墨苦笑一下,说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来就和我们众师兄弟不同,又一贯固执,你既意在仕途,将来怕是迟早要和墨门分道扬镳的,而我们都是一群痴人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是,师兄!”韩墨点了点头。
……
甘泉宫
刘彻每年的正月都会到甘泉宫举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隐,却仍然深受宠爱的老臣们则可以在此时求见。万石君石奋就是拥有朝请之权的老臣之一,他退隐后,已经很少主动求见了,是以这一次,刘彻不但立刻允许了,还安排了一个单独会面。
“万石君,身子仍然老当益壮啊!”刘彻说道。
“托陛下的鸿福!”石奋恭谨地说道。
“万石君是我大汉开国至今,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啊。”刘彻嘱咐道。
石奋在高祖一朝时还只是个小官,虽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过在朝中的分量的确不怎么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时代就不同了,这位勤谨的老者身价暴升不说,连带着他整个家族的分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这一朝,虽说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响力却还是很大。在讲求资历的时代,有时候,活得长久也是一种本事。
“唉,”石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虽是退了。这朝中之事,臣却还是看在眼里的。陛下,太子之事,事关国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石君,今日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陛下。”石奋没有因为刘彻冷峻的面孔而退缩,继续不缓不急地说道,“您将陈娘娘接回宫,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诞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刘彻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石奋侃侃而谈。
“虽说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趋利,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挡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们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定策治国。”石奋说道。
“那么,万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卫皇后之子?”刘彻轻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么好处?”
“回陛下,卫将军的确曾来臣府上拜访,然而,臣之谏言,绝无任何私心。”石奋早有准备,对于刘彻的忽然发问,一点也不觉得惊慌,“陛下切莫忘记,我大汉承周制,周制立嗣当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长之份,除了他,臣不知还有谁能为太子。”
“即使将来他的资质不是朕皇儿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为大皇子不足以当社稷,将来还可立嫡。”石奋说道,潜台词就是,将来你要不喜欢这个,可以废了卫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礼!承周礼!”刘彻默念道。
“陛下,当初先帝没立梁王而立您为太子,正是因为承周礼!”石奋见刘彻似乎仍然没有下决定,便开口说道。
当初,窦太后逼迫自己的儿子立梁王为太子时,景帝正是用汉承周礼这个理由来拒绝的。所以,刘彻不能反驳汉承周礼的正确性,不然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统性。
“朕知道了。万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刘彻淡然道。
……
上林苑&#8226;御宿苑
刘彻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发现陈娇侧着身子,躺在软榻之上,阿奴在一旁为她驱赶蚊虫。刘彻对正欲行礼的阿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走到陈娇的左侧躺下,将她整个人都揽到怀中。睡梦中的陈娇也自然而然地将头靠进他怀中,刘彻用手测了侧她的体重,发现又重了一些,嘴角划出一抹微笑。
陈娇一番好睡,直到黄昏十分才醒过后,睡眠过多的脑袋一开始还觉得昏昏沉沉的。在意识完全清醒前,鼻子已经闻道了熟悉的味道,她将头进一步靠近身旁之人,一如每一日他回宫就寝的时候,懒懒地说道:“你回来啦。”
“嗯。”刘彻窝心地将她搂到怀中。
这一声应,倒将陈娇的魂魄惊起,她霎时清醒了过来。发现前去甘泉宫祭祀的刘彻竟然回来了。她惊讶地张开嘴巴,开口说道:“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刘彻笑了笑,说道:“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你身子,还好吧?”
陈娇尴尬地将上身退后,与刘彻保持着些许距离,说道:“挺好的。有飘儿她们照顾呢。”
刘彻虽然察觉到了她的疏离与抗拒,却什么也不说,只笑着转过头,说道:“时间已经晚了。想你也饿了,我们用膳吧。”
刘彻向外面喊了一声,宫女们在飘儿和阿奴的带领下,开始将晚膳送了进来。用完膳后,刘彻忽然开口说道:“阿娇,朕想立据儿为太子。”
陈娇的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刘彻,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这和我有相关吗?你觉得我会反对吗?而我若反对了,你会改变主意吗?”
看着目光清澄如水的陈娇,刘彻忽然有些语塞。立刘据为太子,就如万石君所说,是势在必行,可是莫名地,在他做了决定后,却忽然觉得在圣旨宣布之前,应该先和陈娇说一声,通一声气。而今看了她的反应,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一日,阿娇说希望生个女儿,并不是以退为进,并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是真真切切的内心想法。他忽然失笑了,伸手抱住阿娇,说道:“阿娇,你果然没变,一直没变。”
……
“陛下打算下诏立刘据为太子?”刘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
“不错。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会在朝会时颁布了。”李希叹道。
“这,怎么会这样?娇娇腹中的皇子根本还没有出生。他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听说是万石君石奋的谏言。”李希沉声道。
“石奋!这个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奋用的理由是周礼礼制,立长立嫡。看来,如果我们想让阿娇生的皇子继位,必须先让卫子夫将皇后之位空出来。”李希看着摇摆不定的烛光,面色沉沉地说道。
***
“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卫皇后所生嫡子据,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杨得意尖锐的声音在前殿响起,大皇子也是当今皇帝目前唯一的皇子,三岁的刘据在其母亲卫皇后的怀中,开始了繁琐的立太子大典。卫子夫封后,只是因为生下皇子之功而晋升的,加上当时和匈奴之间关系紧张,刘彻并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典礼。所以,这一次是卫子夫入宫十余年后,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参与如此隆而重之的国家大典。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怀抱着极有重量的儿子,向着太庙的方向三拜九叩,可卫子夫却丝毫不觉疲累。这份立太子的诏书,对她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绳索,那表示,刘彻并没有完全为了废后失去自己的原则。那也表示,刘彻对废后的忌惮,一如既往,而她卫家的地位,也能一如既往。
刘彻目光沉沉地看着卫子夫怀中睁着眼睛,四处张望的刘据,心中默默地说道:据儿,父皇立你为太子,只希望你将来莫让父皇失望才好。大汉的皇帝,不好做。终究是有才者居之啊。
无论刘彻心中如何想,无论朝中有多少人看出这一次的册封是帝后角力的结果。这一次的大典,对于整个大汉帝国来说,仍是喜事一桩。刘彻并没有吝惜应给的荣耀,整个大典做足了礼仪。除却上林苑外,整个长安连同其附近地区都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喧闹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阿静神色黯然地回到掖庭,手中捧着从御府领来的衣衫与用具,储君初立,宫中亦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每宫每殿都分到了一些额外的奖励。阿静将衣衫与用具仔细地藏好,理了理容装向室内走去,房门还没完全推开,她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阿静不由得立刻脸色大变,冲进房内,看到王灵已经昏迷在了榻上,下身是一片血迹斑斑,她一声惊叫,冲上前去,喊道:“娘娘,娘娘,你醒醒。”连唤了几声后,王灵仍然毫无反应,阿静不由得心惊肉跳,忙跑出院子求救。
可这个时节,宫里的人都为册立太子的事情忙碌着呢,又有谁会有时间搭理她呢。阿静一路从掖庭求告到增成殿,才终于得了李美人的点头许可,派了随侍增成殿的太医去掖庭探视。
“张太医,您快点。我出来好一阵了,我们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阿静焦急地催促着张太医。张太医应声加快了脚步。二人一路小跑进了王灵所住的院子,却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婴儿哭泣声,阿静心头一惊,再也顾不得太医,只身闯入房内,却见王灵面色苍白地靠在墙边,手中抱着孩子,下身的裙摆撕去了大半,拿去包裹新生的孩子。
“娘娘。”阿静见此情形忙跑到王灵身边,喊道。
“……阿静?”王灵的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她听到这一声呼喊,悠悠转醒过来,“你回来了?孩子……”
“是,是。”阿静忙接过孩子,随后她对外大喊道,“张太医,张太医,你快来。快来救人呐。”
不必她呼喊,张太医已经入了室内,他见到这一室鲜血也是一惊,上前为王灵把脉后,面色更是不好。见太医这个神情,王灵哑哑一笑,说道:“张太医,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必劳你多费心了。你还是帮我看看二皇子吧。他是否身体康健?”
张太医叹了口气,将阿静怀中的孩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转过头,说道:“娘娘放心。二皇子虽是早产,身体底子却好,好好照料,自然无病无痛。”
“好,好。”王灵不住点头,说道,“张太医,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嘱咐我这侍女。”
张太医退开后,王灵无限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阿静说道:“阿静,这是个皇子,大汉的二皇子。”
阿静眼中已是泪水不止,她抽泣道:“是,奴婢一定好好照顾二皇子。”
“保他无病无痛,保他顺利长大成人,然后告诉他,他娘是怎么死的。”王灵一点也不似个将死之人,从头到尾,神智清醒,语速平稳,一一交代着自己的后事,“若陛下召见你。告诉陛下,请他把二皇子交给李美人照顾。”
……
完成了全部的大典后,卫子夫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椒房殿,中长秋崔依依疾步走到她身边,附耳说道:“娘娘,掖庭那位生了,是个皇子。”
卫子夫心头一凛,低声问道:“孩子现在呢?”
“在增成殿。”崔依依说道。
“怎么会去了增成殿?”卫子夫皱眉道。
“是大长秋派人做的。”崔依依低声道,“说是陛下早有吩咐,原本伺候庶人王氏的阿静也调到了增成殿,今后就专门负责照顾二皇子。”
“阿静被调走了,那庶人王氏?”卫子夫将沉重的外衣换下,问道。
“庶人王氏,因为生产时候照料不当,失血过多,去了。”崔依依说道。
卫子夫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也不皱一下,只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陛下有说什么?葬礼如何处置?”
“陛下那边至今还没消息呢。”崔依依说道。
“那就按照宫女之例,处置了吧。”卫子夫冷然道。
“是。”
……
增成殿
“听说,你之前去过掖庭?”许久未光临的刘彻,没有理会宫女递上的茶壶和茶杯,在坐定之后的第一句话便直指主题。
“是的,陛下!”对此询问,李茜也十分坦然地承认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卫子夫如何权势滔天,这后宫的一举一动其实都逃不过刘彻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事情超出了他所允许的底线,那人必然会受到惩戒,王灵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刘彻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李茜的容颜,忽然开口问道:“李茜,你入宫,有四年了吧。”
“过了这个年节,恰好是四年。”李茜应道,说话间伸手为刘彻斟上一杯茶。
“四年,不算短了。朕以为你把握到了在后宫中生存的诀窍。”刘彻说道,“知足者常乐。”
李茜放下茶壶的手,脸上装饰起完美无瑕的笑容,然后说道:“陛下谬赞了。”
“李美人,你知道吗?天下美貌的女子很多,而朕是天下之主。”刘彻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李茜,说道,“所以只要朕愿意,就会有一批又一批美女被不断地送入宫中,就像你和掖庭那位当年一样。”
李茜放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觉握紧,面上却还是很柔顺地低着头,聆听着教诲。
“可是,在这么多人中,懂得生存之道的人,却是千里无一。”刘彻淡淡地说道,“朕也是后宫之子出身,知道一个平民女子要在宫中生存,很难。在朕的后宫中生存,更是难上加难。”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让朕觉得,如果不是先有卫皇后,让你坐中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茜听到这一句,瞳孔不觉大张,极力维持着的平静面具险些破碎。
“既然将皇子交给你抚养,是王庶人的遗愿。朕就依她所愿。这个皇子,朕交给你,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王庶人,也不要辜负了朕。”刘彻淡淡地说道。
“臣妾谢陛下信任。”李茜试图行礼,却被刘彻所阻。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说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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