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风雨录 作者:煤都抚顺
第十一章,引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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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从飞虎山回到西河镇,小野立刻召见了有关人员,公布了谈判结果,做好了去飞虎山接人的准备,至于袁喜才投降的事一字不提。这个消息先是少数几个人知道,很快就开始蔓延,王繁山当然迅速的得到了消息。就在这时,林强秘密的来到了西河。
“你不该来?”看见林强后,王繁山埋怨地说。“太危险了。”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同时给林强倒了杯水。
“没有那么严重,我看西河挺太平的。”林强喝了口水说。的确,他走进西河后感觉和原来不一样。不但绷紧脸的鬼子不见了,连四处游荡的皇协军也很少出现,来来往往的多是商人和市民,街面上秩序井然,呈现出的是太平景象。
“这才是让我最烦心的,咬人的狗不露齿啊!”王繁山忧心的说。他已经领教了小野的“内蕴,”知道这是一匹不露齿的恶狼,绝不是他的前任可以比的。
“你发现了什么?”林强有些紧张了,张大眼睛问。
“没有。要是看见什么就不闹心了。”王繁山回答。
“哦!”林强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坦然下来。“小野刚到,好多事情需要熟悉,一时顾不过来的事情太多。现在镇里是安全时期,放心好了。”
“我的感觉并不是这样,这个小野很不简单,他应该属于笑里藏刀的那种。这种人表面上不带杀气,一但出手必能致人于死地,比高岛可怕得多。”王繁山说,脸上的表情仍是忧心忡忡。
“一切貌似强大的敌人都是纸老虎。”林强最不爱听别人说鬼子如何如何强大,所以毫不客气的扔出了硬邦邦的话。在他的感觉里,鬼子除了武器好之外,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王繁山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缄口不语了。
林强感觉到自己的话过于生硬,见王繁山不说话,有点难为情。王繁山虽然在为运河支队服务,毕竟还不是支队的正式成员,也不是gongg员,他的行为完全是出于爱国,对这样的人说话,还是该讲究些策略,不能按内部人的标准要求他,所以他又把话拉了回来。“你说说,小野怎么厉害?”
“我听过他讲话,他是第一个能把谬论讲成真理,把谎言说成真诚,把侵略说成友爱,而且能让你能接受的人。那天他说完话,很多人的信服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你说他蝎虎不蝎虎?不用一枪一弹,就能在心理上把你击溃。”王繁山忘不了那天的情景,所以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还是十分懊丧。
“你夸大其词了吧!”林强不悦的说。
“绝对没有。”王繁山认真的回答,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又道“千万不要轻视他,小野绝对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来到西河才几天时间,已经把西河整理得井井有条,从皇协军到治安队,从官场到商人,无不对他竖起大拇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老百姓的仇日情绪减弱了很多,商家更是对西河镇太平大加赞赏,说不定华北地区第一个模范治安区就会在西河出现。”
“骇人听闻,有我们在,他这是做梦。”林强实在听不下去了,鼻子耸得老高。“别把中国人的觉悟看得那么低,愿意当顺民的毕竟是少数。”
“信不信在你,我只是想提醒你,小野不同于高岛。高岛把牙齿露在外面,这只会激起大家的对抗情绪,小野把牙齿藏在嘴里,能欺骗很多人。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只咬人不露齿的狼。”王繁山对林强有些失望,怪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林强不耐烦的说,觉得王繁山变了。来了一个小野就把他吓成这样,要是冈村宁次来了,还不尿裤子?在他的印象里,王繁山应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听说小野上了飞虎山,袁喜才答应放人?”
“有这回事。”王繁山肯定地点点头。
“这个混蛋,到底和日本人穿上了一条裤子,非宰了他不可。”林强气得脸都变了色,顺手抓起茶壶就要扔,想想又放下了。“总有一天我会找他算总账,人要回来没有?”
“还没有。”王繁山说,眼里的目光闪烁不定,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人没有要回来,小野为什么透露消息?从飞虎山到西河,路途不近,也不安全,他不怕出事?
“好极了,只要人还在山上,我们就有机会。”林强顿时一脸轻松,他来的目的就是想坐实这个消息。“袁喜才让他多活几天。当今头等大事是干掉那两个鬼子。你要想办法,探听到小野接人的时间。”
“我会尽力的。”王繁山说,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慢慢的吸了一口,眼睛突然一亮。“有了,我找石冠中去。”
“找他?”林强疑惑的看了看王繁山,刚才他还说石冠中被小野灌了**汤,死心踏地为鬼子练兵,怎么……
“石冠中的小舅子不是找过我卖枪,这件事暂时放下了,可是还没有完。我估计,小野刚来,他们没有摸着小野的脾气,不大敢乱动,还用得着我,我也顺水推舟,和他们走得很近。他们手里还有一批紧俏物质,想往南边送,但是没有接洽关系卖不出去,这些东西部队用得着,我答应了帮忙。借这个机会,我要求和石冠中面谈,我想他不会拒绝,说不定会从他那里弄到口风。”
“好啊,一箭双雕,赶紧去办。”林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本来我还想拿拿他,现在看来只好随了他们的心。”王繁山苦笑笑,因为他明白,东西压在他们手里多一天,就多了一份危险,所以他们着急出手。既然他们着急,价格就会降低,会给部队省下不少钱。“我立刻去找他们,等我回信。”
王繁山说着换了一件长衫,戴上金边眼镜从正门走了出去。小山站在车旁等候,见他出来,替他打开车门,汽车就发出“突突”的声音向镇外驶去。兵营在镇外西北角,清一色的红砖瓦房,四周设有铁丝网,前面有路障,正门前有箭楼,还有士兵站岗。因为石冠中的小舅子在车里坐着,门岗敬了个军礼就推开大门,放汽车一直开进去。走不多远,王繁山看见了黑鸦鸦的人群,猜测是新招募的士兵,就让小山停下车,自己信步向前走去。他要借这机会看看鬼子招来多少士兵,士兵的素质怎么样。他从后面往前走,心里默默的数着数,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足足一千多,大多是庄稼人,看来石冠中真卖了力气。这些人如果经过训练,洗了脑,将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因为他们不同于那些流氓,兵痞。点将台上,石冠中站在中间,全副武装,看起来准备训话。王繁山掏出怀表看了看,估计没有几个时辰下不来,只好听他说些什么。
“弟兄们,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了,是兵,是维持地方治安,消灭匪患的兵。我们的匪是谁?是运河支队,国民党,土匪,是他们到处捣乱,让我们的西河四处狼烟,八下冒火。可能有人会说,是日本人在我们这儿打仗。错了,错到家了,日本人没来,中国哪一天没有打仗?我当兵后,就和好几个军阀打过仗。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抢地盘,争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既然都不是东西,中国人、外国人有什么分别?谁给的钱多,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就跟谁干。老婆孩子才是自己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人群中爆发出如雷般的喊声,那声音就像一发发炮弹,击打在王繁山的身上,让他的心在流血,他没有想到会看见这种情景。一方面为这些人的素质低劣而悲哀,为石冠中的认贼作父而愤怒,另一方面为小野的攻心战术见效而恐惧。很显然,石冠中的思想根源来自小野,他又这么快就领会了,并把它发挥出来去影响更多的人,足见小野的洗脑理论多么可怕。可悲的是,并不是大家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包括林强这样的人。他们不懂心理的征服,文化的征服,远比身体的征服厉害得多。
“小野太君说了,要把西河变成王道乐土,变成模范治安区,变成太平世界。到那时,我们就能人人吃饱,人人有地种,人人娶上老婆……”
石冠中说到这,台下爆发出一阵轰笑,有人在大声叫好,因为石冠中说的这一切正是他们需要的,过去的长官从来不跟他们说这个。王繁山知道这番话的鼓动性有多大,当士兵们明白了为谁打仗这个道理,战斗力就会变得异常强大,他的心里越来越沉重。他在想:找机会见见潭政委,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她,她会对敌人的力量有一个正确评估。虽然只见过潭洁一次,她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当石冠中讲完,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才在团部见了面。
“王老板,怠慢了,抱歉。早就听内弟说过……”刚刚进屋,石冠中就快步迎了上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嘴里说着道歉的话,态度显得十分热情。
“是啊,姐夫早想见你了。”楚军在一旁溜缝说。
王繁山瞥了他一眼,笑了笑。“石大队长是忙人,能抽出时间见我,小弟已是非常荣幸,打搅了。”
“哎,客气了,在西河,王家大院谁不知道,你可是地地道道的坐地虎,大哥想在这地面上混,还得老弟帮忙。”石冠中这话一半是客气,一半是实情。他们手里有枪不假,能抢到东西也不假,可是往外销是个问题,总不能一群大兵把抢来的东西摆街上卖,何况有些东西是摆不上台面的,这就需要商家的帮忙,把非法的变成合法的,把东西变成钱。因此那些手里有枪的,又想额外弄钱的人,都有关系不错的商家帮他销赃,把黑钱洗白,古来如此。石冠中本来也不想见王繁山,怕惹下麻烦,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离商家越远越好。可是楚军不干,说是王繁山不信他,如果他不出面,这单买卖准泡汤。对这个百无一能又刁专古怪的小舅子,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谁让他是三姨太方梅唯一的弟弟,而三姨太又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不过一见面,石冠中的感觉还不错,王繁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纨绔子弟,也不是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的商人,心理一块石头落了地,因此表现得较为亲热。
王繁山笑了,见对方坐了下来才慢慢地说:“石大队长手握兵权,又深得小野大佐的信任,仰仗的地方多得是,还望石大队长多多帮忙。”
“好说,好说。老弟这么年轻就富贾一方,真正是年轻有为,为兄在生意上的事,还望指教。”说完,他示意楚军给王繁山的杯子里续上水,然后仔细的审视对方,他要凭多年的阅历,给王繁山一个定位。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钱自然是好东西,但是有两样东西比它重要:一是生命,为了钱搭上命绝对不值。二是权利,当你没了权利,没有的东西不会再有了,有的东西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小野对他的确信任,也给了他很大权利,但他明白,这是建立在为大日本帝国忠心服务的基础上,一旦让小野感到你对他不够忠心,破坏了他的事业,他会毫不犹豫地剥夺你的权利,这才是最可怕的。到那时失去权利的你,立刻会由王子变成乞丐,因为在你后面有一大群人等着踩你,从你手中夺过权利棒。小野的城府之深,第一次见面他就领教了,和这样的人做事,只有忠心耿耿,和他耍心眼,那是自讨苦吃,因为这个人太精明了。“王老弟对战争怎么看?”见王繁山放下杯子,他问,称呼也改了。
王繁山见他不谈生意,却转到了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开始的确愣住了。按道理说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应该避免谈政治,尤其是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可是他的脑子里闪电般的转了一圈之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不由心中暗喜:正愁找不到话题谈战争,这叫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不是要摸我的政治态度,我就顺水推舟。只是怎么说才显得诚实,这的确让他为难。说是日本必胜,恐怕他自己都不会信。说是中国必胜,他就会联想到你是抗日分子,因为你对日本没有信心。王繁山略微沉思了片刻,笑笑说:“大哥这是在考我,我一个商人,哪里明白政治。不过大哥信任我,不把我当外人,我就敞开心房了,要是说的不好,大哥别见笑。”
“哪能啊?兄弟你走南闯北,又是燕京大学的高才生,见识一定不凡,正好指点老哥。你就放开说,反正也没有外人。”石冠中一脸真诚的说。
“既然大哥这么信任,小弟还有啥说的,我可要竹筒子倒豆子——直来直去。”王繁山做出了受感动的样子。
“这就对了,你说。”石冠中的目光直落在王繁山的脸上。
“我觉得这场战争会打很久,最终日本准败。”王繁山说完看了石冠中一眼,见他那黑黑的脸上,荡起了一股掩饰不住的失望,知道他多心了,心理在暗笑。“可是战争会打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不好说。至少现在的日本军队十分强大,真到了那时候,我们也老了,爱咋咋地了,你说是不是?大哥。”
石冠中连连点头。“老弟说的对,不愧是文化人,”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目光里出现了明显的赞赏,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需要真话,又不希望他是抗日分子。如果他一味的说奉承话,就说明他心里有鬼,必须把他除掉,或者远离他,宁可放弃暂时的利益。而王繁山的回答中,即让他感到真诚,又没有任何政治倾向,这让他放心了。“依老弟之见,日本人肯定会败,现在却看不出来,能讲讲道理吗?”
“大哥,你对打仗算是在行了,可我想问,打仗打得是什么?”
“士气,武器。”石冠忠回答。
“要我说还有一样,打得是钱?”王繁山肯定地说。
“打钱?”石冠中反问了一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在凝思苦想。虽然他打了一辈子仗,并没有去想这样深刻的问题。但他毕竟大脑不笨,很快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不由得张大了嘴,钦佩的看了王繁山一眼,随后叹了口气。“老弟果然不凡,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没有想过。古人说:兵马没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没钱什么也干不了,谈什么打仗。不过,这和日本人不能取胜有什么关系?他们缺钱吗?”
“当然缺,很缺。”王繁山见对方一脸困惑,知道不得不费口舌了,因为上过学的人都学过地理,知道日本是个岛国,本土资源贫乏,有色金属全靠进口,其他物质也缺少。一个没有资源的国家,所用资源全靠进口,进行长期战争是不可能的。一旦物质匮乏,仗还怎么打?他就细细的把这一切讲给了石冠中听。
石冠中却越听脑袋越大,脸色越灰,心里越虚。他只上过几年私塾,中国地理都弄不明白,何况外国地理。
“当然,人也很重要,特别是人才。古人不是说,一人兴邦,一人灭国,就是说人才。”看见石冠中低沉着脑袋,怕引起他的不快中断了谈话,那就糟了,所以王繁山赶紧转移话题。“当年的秦国又穷又落后,不是去了商鞅,早被别国灭了,哪有后来的横扫**。楚汉相争,刘邦不是得了张良、韩信,早就老死蜀中了,连四川都出不了。”
“这个我知道,小时候听故事就听过。”石冠中像是打了吗啡似的又有了精神,接过话说。
“对啊,所以小野才冒险上山去救史村和佐佐木。”王繁山终于找到了机会,不露痕迹的把话题引到了飞虎山。
“他们是张良、韩信?”石冠中怀疑的说。
“我听说,他们是钢铁和化工方面的专家,建厂是离开不他们的。日本人要把战争打下去,军需就越来越大,没有这样的人才行吗?建钢铁厂、兵工厂是需要高科技的,一般人根本不懂。”王繁山进一步解释说。
“这到是,就你说的好些名词我都不懂。”石冠中信服了,“难怪上面一天几个电话问。”
“可是我听说,人并没有带回来,土匪是不讲信用的,万一撕了票,不是连你也会受到牵连?不能等啊!”王繁山故作关心的说。
“那到没事,土匪要的武器准备好了,一两天就会起程。袁喜才这个狗娘养的够狠,光机枪就要了五、六挺。”他似乎感到多说了什么,话到这儿打住了,就把目光转向了楚军,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掠过王繁山的脸。但是那张脸是平静的,漠然的,石冠中释然了,感到刚才的怀疑有些多余,在这样一张洁净的脸上,怎么可能藏有阴谋?
“姐夫,是不是谈谈那批货……”半天没有说话的楚军插了进来,他早就不满了。对他来讲,除了女人,金钱,一切都不是他该关心的。
“哈,我到把正事给忘了,来,咱们议议。”石冠忠转了话题,他也不想多说军队的事,楚军的提醒正好让他下台阶。
王繁山答应了,心里却反复叨念着那几个数字:五、六挺机枪……,玄机在哪?一切都清楚,又都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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