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歌 作者:绾夫人
第070章 五国城
我点点头，不由自主的下床，行至窗边往外看。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不止一匹马，仿佛有几十匹同时奔驰，蹄声急而不乱，在夜晚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声势浩大。我心跳得有些快，双腿软绵绵的，滑坐在窗下的椅子上。
片刻之后，马蹄声在驿馆外戛然而止，随即院子里一片慌乱，人声嘈杂。我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会是土匪流寇，打劫来了吧？
花涟面色有几分不安，关上窗子，轻声道：“奴婢出去看看。”我“嗯”了一声，她转身出门，我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心口依旧不能平静。只听有阵阵脚步声急促而来，我猛一转身，房门被大力推开。我手一抖，紧握在手里的梳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因他急冲过来而卷起的风吹乱了我的发丝，一双臂膀紧紧抱我入怀，“歌儿……”我鼻头一酸，心头难忍激动，用力吸了吸鼻子，“完颜宗翰，你跟过来做什么。”
他收紧臂膀，我胸骨勒得有点疼，轻轻哼了一声，嗫嚅道：“你放开我，好疼。”他微微松开，却仍然抱得紧紧的，带着委屈和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歌儿，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了吗？竟然不等我回去就自行离开，你是想彻底一走了之么？”
我低下头，启唇道：“我没有讨厌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捧着我的脸，自责地说：“我明白，你心里，始终是埋怨我的。那晚你虽没有多说，可你的眼神满满是厌恶……你是不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我一怔，茫然地望着他，脱口道：“我可以不回来了吗？”
他神色剧变，毋庸置疑地说：“不可以！”
我凄楚一笑，“瞧，我就知道，你永远是这样强硬的姿态。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俘虏，是你的奴隶，可以任由你使唤。”
完颜宗翰急忙否认，蹲在我跟前，解释道：“你怎能这样想？这些年，我对你如何，难道你都忘了？”
说话间，门忽地从外推开，宗贤和秀娥一起进来。看见完颜宗翰蹲在地上，两人皆是一愣。我忙推开他，侧脸坐在一边。完颜宗翰也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他眼波淡淡一提，声音里夹着几丝生气，“怎么了？进来也不敲门？”秀娥赔笑道：“答离说元帅还未用晚饭，奴婢吩咐人准备了一桌酒菜。”
我一惊，看着他道：“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吃晚饭？”他委屈地说：“还不是为了赶着来见你。”我颇为感动，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完颜宗翰见我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情不自禁地拥我入怀。我急道：“还有人呢。”说完往门口一瞟，却发现宗贤和秀娥不知何时已经出去。完颜宗翰双手来回抚着我背，压着声音道：“别去好吗？”
我摇摇头，起身拉着他朝外走，“不行，这五国城我是一定要去的。”说完，我扯出一个微笑，道：“很晚了，吃过饭你就赶紧回去吧。”
他停下，苦着脸道：“我方才快马加鞭过来，你这就赶我回去？也不留我歇歇脚？”我睨他一眼，踏出门槛，“想留就留吧，反正这驿馆里屋子多的是。”
宗贤在屋里陪他吃饭喝酒，我起先还怕完颜宗翰给他脸色，毕竟他俩关系一直淡淡的，而完颜宗翰又一向不喜欢我和宗贤接触。此次宗贤陪我去五国城，他居然没有说些什么。两人在酒桌上谈笑甚欢，如一对没有嫌隙的老友般。
院子里三五成群地坐着一堆人，是完颜宗翰从城里带出来的，明儿就要变成我的扈从，护送我去五国城。一个个彪悍魁梧，双眼敏锐精明，单是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我偷偷听见其中两个人对话，才知完颜宗翰密令他们一定要看紧我，不管白天黑夜必须有不下十人守在屋外。我出门得跟着，每日和什么人有接触，做过什么事也要一一以密函的形式回禀他。看样子，他确实怕我逃走了。
我躺在床上，完颜宗翰在外面叩门，“歌儿，给我开门。”我懒懒道：“睡着了，你快回去睡。我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呢，别烦我。”
他似乎笑了几声，提高声音，语调怪怪的，“你若不开门，我便直接在这儿说。附近几个屋都可听见，你确定要我在这说？”
我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揣摩着他这句话的意思。他该不会又要发神经，来一次深情誓言？
下床穿鞋，走到门口，刚拉开门栓，他便从外面推门闯进来，差点没把我给撞倒。我瞪他一眼，却见他转身合上门，重新将门锁住。
我道：“你干吗？不是跟你说了自个回去睡吗？”
他挑挑剑眉，我瞬时呆住。天呐，要不要这样，都多大的人了，随便挑个眉毛也能电死人。正感叹老天不公平，已经被他拦腰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道：“别闹，我就是来和你说几句话。”
我“哦”一声，乖乖地盘腿坐在床上。他半搂着我，语气平和地说：“歌儿，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到底将你视为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我虽不喜你与宗贤来往，但也清楚他的为人，这才没反对他随你一起去。路途遥远，食宿条件也不比从前，你能不能受得了，我还真是担心。五国城更是苦寒无比，蛇龙混杂，贱民很多。你去了之后，尽量呆在宗贤身边，别随处乱逛……要听话，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使小性子甩掉护卫……”
我不停点头，说道：“明白了，记住了。我都这么大了，你还不放心我？又是吃过亏的，我会长个心眼儿的。”
他抚着我的肩膀，叹道：“就是长大了才叫我不放心。从前还是个孩子时，我有把握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如今你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更控制不了你的心……再说你小时候就那般机灵古怪，调皮爱捉弄人。现在越来越聪明，可不是自个的想法多了，心思多了。有时我觉得自己根本走不进你心了，你在想什么，忧什么，我也猜不透。这种感觉，让我很害怕……”
默默听完他这一番话，竟不知不觉中湿了眼睛。完颜宗翰惊道：“怎么哭了？”我抽了抽鼻子，摇摇头，强笑道：“没有，只是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和义父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有点不太相信。”
他抹干我眼角的泪，凝视了我半会，缓缓开口道：“那你后悔吗？这些年跟着我。”
迟疑的片刻，完颜宗翰眸光瞬间黯了下去，轻轻地道了句：“好了，我不逼你了，睡吧。”
我“嗯”了一声，他坐在床沿边看着我，久久未离开。我索性不管他，自己也困得紧，便闭上眼准备入睡。不到一会，身子就渐渐沉了下去，进入了梦乡……
我从宗贤手中接过兽皮制成的水袋，焦躁地问道：“还有多久到五国城？”
宗贤道：“估摸着还要七八天。”我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光秃秃的地上，哀嚎道：“还要这么久。”
他轻笑道：“这里不比中原，有四通八达的驰道，接下来的路估计会更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好奇道：“你去过五国城吗？”他点头，我又问：“去那儿做什么？”他顿了一下，平平道：“那是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陪她回去看过双亲。”
我尴尬一笑，又提到了人家的伤心处。不过这样说来，他这次陪我去五国城，难不成实际上是打算去探望岳父岳母？
宗贤见我不说话，拍一拍我的头笑道：“她双亲已经不在了……”我“噢”了一声，脸色有些讪讪，他居然能猜到我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他目光落在我手上，问道：“这枚指环你戴了好几年，是粘罕送的么？”
我点头道：“嗯，有四五年了。不过也奇怪，我手指一直没变粗呢。”
他凝视了半晌，开口道：“当初粘罕把你带回来，我曾替你担心过。后来见他待你如亲生女儿，才觉自己的确多虑了。日子总要过下去，过去……也终究会烟消云散。柔福选择了嫁人，选择了好好生活，你也要如此……”
我一笑，起身拍了拍衣服，“那你也是，那个她是你的过去，而子衿是你的现在和未来，好好珍惜她吧。”宗贤但笑不言，我盯了他一会儿，转身上了马车。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荒草瑟瑟，天干物燥。我们一大行人终于抵达女真五大部落的会盟之城，越里吉城，又称五国头城。站在萧索的城郭外，除了来过这里的宗贤，我们一个个脸色皆十分难看。跟会宁城比起来，这儿真是落后得不能再落后。城墙垣以土石堆积而成的，活脱脱一个土不拉几的山寨。大家在完颜宗翰府里浸淫多年，如今乍然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任谁也得需要时间来缓一缓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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