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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傻县太爷(十二)虾米请受民男一拜
    许亦涵止住了项宁,柔声道:“我也想了,让你做这些,无非是我与你哥哥一厢情愿,如今你志不在此,何苦闹得人仰马翻,个个心累,师爷也苦,捕快也苦,百姓也苦,你整日地学,也难以为继,再者心中不快活,倒是我和你哥哥的私心在作孽了。不若叫你辞了官,朝廷另派贤者来,于这地百姓也是好事,大家个个轻松,你往后也可自由,想出门时就去逛,想玩想闹,下人们都可陪你,岂不是万般皆好?”

    这话却是诚心,许亦涵思来想去,倒是上乘之计,人生苦短,不过快活二字,求一个窝心罢了。

    项宁听罢,先时露出喜色来,这许多好处,于他看来,实是大妙。但转念一想,面色又愁苦起来,道:“雀儿说,嫂子操持家业辛苦,我乖乖待在县衙,才能让嫂子轻松些。”

    许亦涵一顿,道:“那也未必要你继续做官,回了秦府,你过得舒心畅快了,嫂子也轻松。”

    这又诱惑了项宁,他不自觉便喜上眉梢,许亦涵看了心底又是一黯,当初不知他如何寒窗苦读,才金榜题名,得了这桩事,如今懵懵懂懂,只怕连自己也不知自己舍弃了什么。造化弄人,好端端一个青年才俊,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她正感叹,项宁又挠了挠头:“我问嫂子一个问题,可不要生气。雀儿不让我问的。”

    “雀儿那个机灵鬼,教得你油腔滑调的,回头嫂子要打他板子。你且问。”许亦涵道。

    项宁为雀儿担心,又不知“油腔滑调”是何意,无可为他辩驳,只得先抛开,问道:“为什么,要我做官?雀儿说,人人都想做官,当官可以发财,还有……美名。我有些不懂,盒子里不是有许多钱吗?一两银子可以吃好多糖葫芦呢。美名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可是我做了官,别人还是说我傻,也算不上美呢。”

    他说的“盒子里有许多钱”,是许亦涵专门与他存放银钱的红木箱,命雀儿管着,日常项宁想吃零食或买些小玩意,都从此处拿钱,另制账目直接交许亦涵过目,不需向管家领牌支取。

    项宁这般说,想是也注意到了银钱的功效,他倒会算,是了,他的衣食住行、日常玩乐消遣,已远非寻常人家可比,就这么着,对秦家而言也不算什么。如今秦府只他们两个主子,下头的丫鬟仆从也削减了许多,许亦涵略一算计,便将如今手头的商铺都转出去,也可供他们衣食无忧,再有项宁成亲一事,也不在话下。有这样资本身家,便不做官,也比寻常小官小吏活得滋润些。

    想来项宁对此不热衷,也是他不把这两项好处记挂在心的缘故。虽则省了事端,但许亦涵仍觉得这话得纠正,便道:“项宁,你不知,这为官紧要处,不在荣禄名利。如今许多人孜孜向学,只为通过了考试,证明了才能,朝廷便放一个官与他做。你这县官,想必你也不记得了,非是嫂子与哥哥强行要你做的,当初是你自己苦读求学得到的。我也不知道你那时为何要做官,官为民之父母,百姓生活得好坏,多少倚仗县官清明。譬如两家吵架,你需去断个是非,让他们和睦;有人做坏事,你需想方设法将他找到,捕快们去抓他,以免他再做些坏事害人……因此,那些钱财美名,都是末端,如今教你接迎府衙来的长官,也是末端,不过是把你平日做的事向他汇报了,或给你指点,或看你是否做得好,也教朝廷知道。小官照料百姓,大官督促着小官,朝廷管着大大小小的官,如此国家才能理顺。”

    项宁听得认真,间或打断了问询,而后细细沉吟,不知在想什么,许亦涵讲完了,他眼睛一亮:“可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都吃了,就干净了。”

    许亦涵忍俊不禁:“差不多,差不多。你如今是小鱼,不好好吃虾米,就让别人来做小鱼吧。”

    项宁又陷入了沉思,他想问题的时候,皱着眉,微微嘟着嘴,这习惯见得多了,仍觉得可爱。他主动思考时,许亦涵也不去妨碍,良久,项宁又转了转眼珠,有些幽怨地看着她:“可是,我还没吃过虾米,我又不一定不爱吃。”

    许亦涵脑中劈过一道雷,是了,往常重心只在教他日常行事,虽然教些读书写字的事,其实心底也未抱什么念想,只是含糊地学着,连许亦涵自己也难说一句,真心期盼过有朝一日他能单独掌事。虽则有个循序渐进的幌子,可到底有无这个念想与目标,却是瞒不过自己的,是以反应到日常上,细枝末节,也露出了端倪,连项宁也发觉了,未曾真正试过去做一个县官。

    许亦涵又呆住了。

    他两个说话,时常要发呆,项宁是思索凡俗人事,许亦涵也因他的赤子之言想些常人往往忽略的眼前之事。如此看来,却很默契,彼此倒是互补起来,比常人所见所想,范围还宽广些。

    思索片刻,许亦涵道:“也罢,既如此,却是我的过错了。从此以后我不可把你当做项宁,而是一个项大人。”

    她说到这,突然笑起来,起身朝他行了礼,口中念道:“县太爷在上,请受民女一拜。”

    项宁不明所以,觉得好玩,许亦涵道:“有人向你行礼,你该说‘免礼’,岂能叫人一直行着礼?”

    “哦!免礼!”项宁嬉笑着站起来,也朝她拜了一拜:“嫂子在上,请受民……男一拜。”

    许亦涵笑得跌坐在凳子上。

    “快说免礼啊。”项宁还提醒了一句。

    “免礼,免礼。但这也不可,小鱼要吃虾米,不可向虾米行礼。不过,我是你的嫂子,你也可以行礼,我又要回你……”

    许亦涵说了些礼节上的事,发觉若是一桩事告知他因果,他懂了便受得快些,若知告诉他如何如何,他反倒记不住。如此一想,他理解能力倒是不错,再回思读书一事,那些字词研习,只是规矩没有逻辑,难怪他也并不见有多聪慧。但若说些故事因果,他的记忆力却很不寻常。

    先前许亦涵未采取这样的方式教他,实在是每一桩向上说都有许多原理,怕加重他的负担,因此用了更加粗暴的灌输法,没想到看似捷径实则弯路,磨刀不误砍柴工,古人诚不我欺。

    明了此节,许亦涵从礼节延伸,详细说了许多,再引到“小鱼见大鱼”这桩事上,项宁自有一套理解的方式,竟学得极快,还颇有些兴趣。

    两人先是对着哭,后时对着笑,如今又热热闹闹地鞠躬行礼,玩得不亦乐乎,看得暗处探头的雀儿啧啧惊叹,自语道:“夫人和项少爷倒像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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