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武陵治中岑随警觉牂牁郡异动,曾以私人名义给云晟写了一封书信,但是云晟未能引起重视,反而将书信搁置一边。在他看来,朝廷要出兵云南,明摆着的事情了,连秋上这帮秋后的蚂蚱应该是慌忙加固城防才对,怎么敢以一隅敌中央,跑到长江南岸来闹事?——可惜他彻底忘了,其实十多年前,连秋上的老爹宁王就闹过一次,而且动静不小。
就在不久以前,牂牁郡军司马操光响应云南王连秋上举事,杀太守詹士演,发动兵变掌握了牂牁的五万兵防。操光随后迅速集结军队,出动奇兵,调集造好的艨艟战舰二十艘,大船八只,乘船沿着沅水而上,攻打武陵郡内的县城。
武陵整个郡内毫无防备,还处在平静慵懒消磨酷暑的悠闲时光,没想到一夕之间就被操光的精锐水军摧枯拉朽,连续破防,数日之内,不断传来相邻县城的坏消息:
第一日,沅陵、辰阳、黔阳陷落;
第二日,龙阳、吴寿陷落;
第三日,迁陵陷落;
……
第四日,位于郡治汉寿的太守杨琦终于回过神来,他晓得事情大了,这是要抄家砍头,不,别说吵架砍头了,城破身死近在眼前!他登时神魂失据,一边连番催派信使去荆州报信,一边找来治中岑随商议对策。
岑随劝杨琦,出了这等大事,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建议杨琦赶紧把手头的兵力调度起来,拼死守住汉寿城和周边的沅南、临沅两个县城,如此相互拱卫,顶死撑住等到荆州的的援兵到来。
杨琦采纳岑随的建议,紧急调集守军,加固城防,并派两只队伍朝临县传达命令,方才遏制住郡内土地飞速沦陷的局势。第四日,操光的步兵部队进攻受阻,停在沅南县城十里处驻扎工事,为下一波攻城蓄势。
然而沅南县只有一千兵防,粮道被操光封锁,城中粮草撑死不过顶住三日,杨琦又咬破手指,追加一封血书送往朝廷求援。
——这武陵郡的杨琦也算够不要脸,前五日还在按例上疏奏报,言说武陵歌舞升平,如今便上血书求兵,这等愚蠢狼狈之相,皇帝看了,能不气么?
皇帝看见云晟跪在地上就窝火:太尉掌管全国军防,他一跪就能推干净了?一句臣无能,就要他付出江山的成本填账——荆襄九郡,号称水师甲天下,就这么五天之内被南蛮吃掉了二郡,想到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老皇帝胸中愤懑,一阵剧烈咳嗽。
太子道:“父皇保重龙体。”其他皇子也纷纷前来搀扶:“是啊父皇,连秋上不过是延续连城的苟延残喘,南蛮乌合之众,传檄可定,待朝廷大军一动,他们便不足为惧!”
皇帝摆手,不要几个儿子扶,他对太子和太尉这一党的无能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他环视四下,目光掠过每一个臣子的脸,声音苍老:
“这么多人,就没一个能预见会有今日之势!”
没人回答。
皇帝愤怒,数十载御治升平,原不过一场假象,他的大晋国就这么脆弱可欺?还是他已迈入垂暮,再不复当年镇山填海的雄威?
这时候,有个沉静的声音道:“陛下,臣有本要奏。”清雅温润,如从天外传来。
皇帝放眼望去,只见国师出列,他秀容清肃,出落凡尘之态,在一众大臣中宛如鹤立鸡群。
哦,他想起来了,他还有个慕容情。慕容修虽然死了,可是给他留了一个儿子,满朝文武,终于有个能站出来解他的燃眉之急。皇帝忙道:“准奏。”
国师出列,先行拱拜之礼,而后奏道——
“湘西地形起伏、河谷幽深,水道快过陆路;故而连秋上水军分开两部攻打二郡,南北皆走水道。眼下他前部攻势虽急,然单丝不成线,两部不能互援,一旦攻势受阻,后续难以为继。”
“牂牁郡兵防五万,只得一万水军,加之当地物资贫乏、工匠技艺落后,臣料他准备一年,也造不出五万水军的战舰来,后续的兵援必须走陆路,如此兵援滞后,且不能首尾相顾。”
“若他前部军队攻击过快,反而导致过于深入,形成孤掌难鸣之势。我等先派援军坚守城池,同时调集荆州水陆军队,从沅水下游、桂阳两地侧翼包夹他的前部,以雄狮劲旅阻隔后援,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皇帝和几个皇子听了,皆是心头震撼。皇帝胸口起伏的气息终于趋于平稳,他扶着龙椅缓缓入座,斟酌思量着国师这番话。而二皇子心头敞然一亮,眼睛也炯炯发着光——果然,把押注放在国师身上是对的。他立即站出来,对国师之议表示鼎力支持。
其他几位皇子也是见风使舵的货,太尉臭不要脸,太子又无能可欺,惹得父皇震怒,若是帮他们定会惹来一身骚,于是也纷纷也表示附议二哥,建议迅速出兵。
皇帝沉吟片刻,做出决断,南方战线全面开战。即日起,任命国师为三军主帅,明日开始整顿军队,不日出兵。太尉云晟仍为后勤总提调官,三天内粮草、民夫、马匹、器械要征调到位,但凡缺一个子儿,便抄他云晟的家来填补!
所有人各就各位,匆匆离开,整个国家都将动员起来,去遏制一场有可能迅速扩散的战争。
……
午后,这极其恶劣的坏消息,还没来得及扩散出皇宫,洛阳城里依然一片升平气象。
顾柔得了孟章一天准休,早晨起来不见国师,想来他是去早朝了,她便回去葫芦巷的学堂看顾欢,站在外头见顾欢听季先生讲课甚是认真,她放了心,没进去打搅,一个人心情大好地走出来。
经过醉仙楼的时候,因着醉仙楼里新进了西域来的舞姬,吸引不少客人慕名前来捧场,一时间门庭若市,大门口的街道上都变得拥挤。顾柔从前面走过,突然感到腰间被人擦身撞过,伸手一摸,钱袋消失无踪——
“小贼,站住!”
顾柔眼睛一跳,拔腿便追,人群中一路小跑带轻功。如今她是白鸟营的兵了,也不怕当众亮功夫,对那偷钱袋的贼人一路穷追不舍。
那小贼一看这弱不禁风的姑子居然会飞天遁地,跟老鹰似的窜上天来扑他,心呼倒了邪霉,眼看要被捉住,一瞟左手边有家热闹庭园,急中生智冲了进去。
顾柔追到门口,被两个迎门的前头人拦住:“哎,这儿不准进。”
顾柔顿足,仰头一瞧,顶上挂着“翠红楼”的金漆牌匾,知是妓院,心中无可奈何,正要自认倒霉,忽然见到那小贼居然又从大厅返回门口,隔着门槛,得意洋洋,挑衅式地朝她扮个鬼脸。
顾柔大怒,真是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在门口急叱:“你给我滚出来!”
那小贼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冲她吐舌作怪:“你有给我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