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首。仙鹤腿香炉里沉香袅袅,禁闭了半年的楚邹着一袭宽松的太子常袍,目中却依旧明亮睿利,叫人生出一种陌生与忌惮。
父子二个只是默默地坐着,长久没有言语。
后来楚昂就说:“我儿看起来精神欠善,恐不宜再忧思劳心。太医院给朕看了你的方子,近日便责个静处好生调养吧。”
楚邹无可无不可,只淡淡一笑道:“父皇不必解释,是儿臣之错。儿臣做的什么,在您眼中都是错的。”
楚昂有点被激怒,便不说话,只道让楚邹自己选个地方。
楚邹说乾西四所。
那乾西四所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楚昂不允,回想他四岁那年的一场法事,似乎冥冥中阴晦便是从那时那地开始。最后便颁下旨意,命太子移驾紫禁城西北角咸安宫静养身心,并将楚邹改名为楚邪,用以化命中太正之气。
圣旨一颁发,便形同与废太子无异。杨家与方卜廉并宋家纷纷跪在奉天门台阶下求情,长公主与寿昌王、瑞贤王亦轮番进宫,但皇帝始终不予召见,一切的求情皆是无用。
是年七月,太子废,入住咸安宫幽禁。
八月,锦秀封康妃,后宫事务交景仁宫张贵妃代掌。五岁的皇九子移居清宁宫皇子所,皇九子楚鄎自幼聪颖勤学,颇有皇帝幼年风范,尤得圣眷。
同年九月,辽东关防正式开仗。年十八岁的二皇子楚邝自请边关立功,以恕幼年犯下之过错。帝允。
秋天的承乾宫里,落叶金黄,打出一穆光辉的希望。已然封妃的锦秀着一袭大襟刺绣花卉宫袍,端坐在正殿中央的榻椅上。经年沉淀的宫廷素质,使得她整个人看去明媚而又不失端庄。
戚世忠借传话的名义进来恭喜:“康妃娘娘这一招走得真是,既除了自个儿的隐忧,又给万岁爷永绝了后患,高明,高明。”
那吊尖长的嗓子听着渗人骨头,锦秀对于他依旧是心有忌惮的。她在这宫中,定要做到游刃有余,且唯一不能伤害的便是皇帝。后宫之中唯帝王是尊,只有楚昂龙体康健,她的辉煌才能够长存。否则风光再如万禧又如何,最后男人一归西,还不是落了个狼狈下场。
却不能得罪,便不亢不卑地笑笑:“得戚公公照拂,是本宫的福气,还望公公周全。”
那影壁下她笑意深然,如同一朵艳丽绽开的花,是个不简单的角色啊,故事还没完。
戚世忠扯了扯嘴角,对她拱手一哂:“必然,必然,谁能又离得了谁不是?”
宫门一开一阖,且把故事分两段。
且说小麟子出宫后没有直接往山东走,而是听从吴全有的叮嘱,一路打安徽湖北湖南往江浙拐,路上停停走走,到了次年秋天才到达的山东。
这一路她看到了许多,看到富贵的人们朱门高匾不比宫中台阶低,也看到了穷人衣裳褴褛漏瓦屋贫难下米,还看到了巍峨绵延的山川与河流、一望无垠的平原和田野。后来到了浙江,她还见到了蔚蓝的大海,掬一掊清凉从粉嫩的指尖流过,带着点咸咸的鱼腥味道。
这些都是她在紫禁城里想都没想过的,起初的时候她眼睛都不敢太睁开。三丈宫墙把幼小心灵拘限,眼目看到的除了红就是黄,还有穿森青淡紫的太监和奴才,可从来没见过这样多形形色色的人与广袤天地。半路上老朱师赶车累了,爷儿倆一块下地走,她摸着田埂边的小草,只是杵着身板儿不知该怎么迈开步。
后来老朱师傅鼓励她,她试了几步,然后才敢放开心性肆意奔跑起来。着一身樱草绿的斜襟襦裙,清悄悄穿梭在油菜花田里,或是踏在流水迢迢的河岸边,笑得多么快畅。老朱师傅替陆安海看在眼里,赶三月清明和七月中元节,就给陆安海烧纸,说孩子在宫外头过得适应着哩,你老头就放心上路吧,运气好投生个宽裕人家,下辈子父母健在好得个全身。
后来到了江淮,客流就渐渐多了起来。皇帝爷治下厉害,一场水涝从五月开始,到八月的时候便已把危害平到最低了。路边虽有难民,但皆有官府派发的救济棚子,发放着粮食和汤药。
自古江淮一带人才济济,当真是什么人都有。小麟子在这里碰到了太子爷说的算命瞎子,那瞎子果真逮着她说:“头悬三尺明镜,脚蹬一把尖刀,小姑娘你眉间有戾气,若不出老道所料,往前走十步过个街你就有场小灾,往后十日更有大难一劫。你若不信,我还坐这里等你回头。”
他说话不带停的,好像已经背过了一百遍。小麟子听了就不往前走了,叫老朱师傅把马车调转了个头,往后退十步改对面一条道上去了。身后算命瞎子胡子一翘一翘,竟然一路把她瞪到了老远,那黄鼠狼眼睛黑精黑精的,他不是瞎子吗怎么看得见。
也遇到太子爷说的小乞儿,但不管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小麟子看着都可怜。怕给他们银子被乞丐头儿搜刮,就给买了一箩筐馒头,搁地上让他们自个抢去了。
七月传来皇太子东宫被废的消息,彼时紫禁城已经在身后很遥远了。小麟子想起楚邹,便会想他那样傲慢又不好伺候的一个人,睡着的时候还易惊易醒,被幽禁在偏僻的冷宫里,也不晓得现在该怎么过。
那天真不该亲他呢,不亲就不会忘不掉了。小麟子有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很挂念很挂念楚邹,但顷刻又会摇摇头,叫自己最好把他收起来。陆老头儿打小最忌讳她与楚邹缠,她从前不懂,至如今通晓了事理,便不会再与他怎样了。
她打小的赏银加起来就有几百两,吴全有怕她自幼长在宫里,出宫了吃不惯百姓辛苦,又把自己和陆安海的积蓄全给了她,此外还有三皇子和李嬷嬷偷塞给她的银票。她就算不回宫里,也能够在宫外头过得很好哩。
这样一路走,一路停,打九月上头就到了济南府地界。边关在打战,大街上随处可见征兵的告示,人来人往热闹,耳畔都是新鲜打滑的山东腔。
“嘿~来了哈——土豆煎饼热馄饨,要来一碗?”
“咱平心而论,这尖刀子它利是不利?咱口一张把它往喉咙里一插——噗!”
老朱师傅牵着小麟子沿街走,然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下。小二在门前招呼,那店门前赫然一张告示,招大厨子哩。
她肚子铁定走饿了,青蛙叫都被老朱师傅听见。
老朱师傅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家掌柜是他的老兄弟,开了间饭馆生意日渐兴旺,缺掌勺的大厨,来信催了他好几回,这就来了。
低头问小麟子:“那就这里?”
小麟子穿一身素衣斜襟褂,搭着莲青的马面裙。柔软黑发绾成双螺髻,简单系两朵布樱花,闻言把头轻轻一点:“好~”
乌亮的眸瞳,细腻的肌肤,宫里头长大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