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之后,紧跟着她能看懂的红色字体:burment。
烧伤科。
眼前几乎清楚浮现出他纵身一跃,从机下救人的场景,飞机坠毁的巨大声响撼天动地,而她看见他在火光中扑倒在干草垛上,一动不动。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祝清晨盯着那个鲜红的字体,慢慢记起来了,那时候她以为他死了。
*
病房里很安静。
雪白一片的墙,雪白一片的床,头顶的白炽灯安静温柔,洒向一室的依然是雪白的光。医院这地方,总叫人联想到天堂。
似乎天堂就是这个模样。
薛定自接了祝清晨的电话后,就有些坐立不安的。
他拿了本书——书是乔恺昨天在他住院后拿来的。可低头翻了几页,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祝清晨问明他在医院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径直挂了电话。
可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
见到她了,又该说些什么?
薛定坐在床上,因背部有伤,连倚靠在枕头上都得侧着身,只能用完好无损的左肩。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急促,带着坚定的意味。
他下意识合上书,侧过头去。
门上的玻璃窗后已然出现祝清晨的身影。
她推门而入,松手,任由那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而她就站在原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一动不动看着他,手里抱着一盆……已然枯死的蝴蝶花。
薛定的视线落在那花盆上时,停顿片刻,握着手里的书,再对上她的视线,喉咙一时间有些发紧。
“……回来了?”他扯出一抹笑意,想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些。
祝清晨看他片刻,视线落在他未穿衣服却被绷带缠得严实的上身上,又看见右肩处渗血的白色纱布。
下巴上有了青色的胡茬。
左边面颊上有一道擦伤,暗红色,横亘在原本英俊的侧脸上。
她注意到,他的坐姿有些别扭,右肩根本不敢靠在枕头上。
原以为这颗心已经沉入谷底,却没想到是个无底洞。
还能继续下沉。
怒意积蓄到整个身体都沉重起来。
可怒到极致,反而不显,她就站在门口,开门见山问床上的人:“不是在家吗?”
“……”薛定未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昨晚问你,你说在家。今晚问你,你还是在家。薛定,你的家在医院吗?”
“问你报道顺利吗,你说顺利。”
“问你冲突激烈吗,你说一般。”
“我让你看看我的蝴蝶花,你说还活着,没死。”
祝清晨一字一句陈述着两人的对白,抬手给他看那盆干枯到了无生机的花,手一松,塑料花盆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泥土因失去水分,像是流沙一样散落在地。
“还活着吗?”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它是死是活?”
薛定直挺挺坐在那,搁下书,抬头看她,“……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嗯,是无心的,一不留神说了谎。”祝清晨语带讥讽,走到床边。
近看,他的绷带上几乎都被血迹渗透了。
烧伤,伤口不是缝合之后就能愈合,也因此不断有血水渗出。
她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胸口钝钝的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那现在呢?难道我亲自回来,发现你说了谎,来医院看见你这个样子,就不会担心了?”
“……”他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才低声说,“能瞒一时是一时。你在外和童艳阳度假,我不想扫兴。”
“你不想扫兴?”祝清晨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薛定,你对我来说只是玩具吗?是和去死海度假一样的娱乐活动吗?我在耶路撒冷,你负责让我开心取乐,等我去了特拉维夫,你就甘居幕后,让我在那尽情享乐?只是为了不扫兴,你被□□炸伤也是小事情。只是为了不扫兴,你住进医院也可以成天撒谎。”
她攥紧了手心,声音几乎失去控制。
“你想没想过,一旦我知道你在医院受着伤、流着血,而我却在另一个地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天真地在死海游着泳,去特拉维夫喝酒吃东西,我心里会怎么想?”
而她真的是这样,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尚且傻里傻气被他的谎言欺瞒,他在这里受着苦,她在另一处玩得肆无忌惮。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心里就跟有人拿着钝刀子在一块一块凌迟似的。
肉割不下来,只顾得上疼。
薛定伸手去拉她,眉心紧蹙,“对不起。”
她一把抽回手,因力道太大,他被带得往前一倾,拉扯到了伤处,倒吸一口凉气。
祝清晨清楚看见,他的肩上某处伤口几乎是立马渗出了血迹。
红色的轮廓有扩大的趋势。
她硬撑着不去顾及他,死咬着嘴唇站在那,“你说对不起,是因为你受了伤,害我担心,过意不去,还是因为你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骗我?”
薛定顿了顿,没有答话。
片刻的沉默立马让祝清晨意识到,他的道歉只是因为他受伤了,害她担心。
他根本不觉得骗她是个错误。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一动不动盯着他肩膀上有扩大趋势的血迹,然后才说:“下次如果你再发生意外,再受伤,你依然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
他在做他自己认为对的事,哪怕说谎这件事本身是错的,但他认为这样做是对她好。
祝清晨笑了一声,眼眶发烫。
她说:“薛定,你是打算一辈子做这个工作了,不管是在以色列,还是在别的地方。你问过我,劝过我,我都义无反顾跟着你来了,并且死也不肯离开。我知道这职业有多危险,未来有多不确定,也知道说不定哪天我就跟陈一丁的老婆一样,只等得回来你一只行李箱。可这些我都能接受,唯独接受不了你瞒我骗我。”
“你可以受伤,可以不顾安危,可你不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