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才说:“我……”
裴洵垂眸注视着他。周念顿了顿,像在一分分积蓄力气,最终却仍没有说下去,只轻微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已经不疼了。
他仍没有看裴洵,低着头,任细碎的额发覆下来,将视界分割成一片片。宛若凝滞的寂静中,他听见裴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耳边没传来什么声响,眼前的光影却忽然一晃。周念一怔,下意识地仰起脸,视线便堪堪撞进了裴洵的眼睛里。
裴洵单膝跪了下来,正仰头看向他。
周念没见过他这样郑重的姿态,脑海一空,想也没想便向后靠去,椅背也被他的动作带得随之一倾。身后正抵着墙,他避无可避,只能被迫与裴洵对视——而裴洵也正深深地注视着他。
今夜第一次,他总算看清了裴洵的模样。
深秋夜里霜寒露重,气温几近个位数,裴洵身上却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他走得匆忙,离开酒吧时甚至忘了取回大衣,便一刻不停地赶去了机场。气急之下又怎么还顾得上穿着,刚一落地,又直奔向这里。
……怪不得他的手这样凉。
周念不用想,就能在心里补出完整的前因后果。他心里蓦地一紧,接着便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呆呆地望了裴洵片刻,他才猛地抓过了那人的手,拢在双手间,紧紧焐住了。
“我……”他将额头贴在裴洵手心,一字一字地逼出声音,“……对不起,我……”
“——嘘。”
裴洵打断了他。他看着周念的眼睛,声音平静而温和:“我知道。”
“……”
长到似乎没有句点的沉默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周念的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终于抬起眼来,眼眶红了。
他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着谁的时候,就像白雪里的一汪墨。即使在这种时候,这红也仿佛是工笔描上去的,依然是好看的。
只要是他,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裴洵伸出手,抚过他的眼角,故意笑他:“好了,你可别哭啊。”
周念不说话。他俯下身,用力地抱住了裴洵。
言语毫无用处:它无力且软弱,远不足以传达心中跌宕之万一。此刻,这都是不被需要的东西了。因为他想说的,裴洵全都知道,也全都明白。
周念将脸埋在他肩上,双手扣在裴洵身后,死死地拧着。他抱得这样紧,裴洵能清晰地听见他激烈的心跳声,像四处乱溅的火星,几乎要破心而出。
他轻轻抚摸着周念的后颈,低声问:“累了吗?”
经历了一整天的剧烈波折,受到了足以危及事业的冲击,周念早已疲惫不堪,只剩着一根虚虚吊着的弦,强撑着他应付纷至沓来的诸多事项。终于抱住了裴洵,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整个人便跟着松懈下来,困意跟着席卷而上。他在裴洵颊边蹭了蹭,闷闷答了声:“嗯。”
“那就睡吧。”裴洵揉了揉他的头发。
周念将他揽紧了一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没过多久,裴洵就听见他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归于规律的鼓动声。
他又等了数十秒,才慢慢放开他,起身走到病床边,抱着被褥走了回来。周念正闭着眼,眼睫平顺地垂着,偶尔才轻轻一颤。于是裴洵轻轻抖开薄被,为他掖好了被角。室内似乎太冷了,他便走到控制器边,调高了室温。
做完这一切,他又在周念身边站了片刻。直到确信那人是真的睡熟了,才转身离开,轻轻掩上了门。
许莉正站在门外。
手下的艺人出了这样的事,最忙的无疑是她——一切工作安排都必须重新计划,甚至有许多先前确定的工作面临着暂停甚至取消的可能。这一夜注定不能休息,她自然不能离开,只想等裴洵走后再和周念继续商量之后的事项。谁知,裴洵出来后,都没让她见到周念的影子,径直关了门,才先向她无声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到另一边来。
“医生怎么说?”他边走边问,“大约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一个月。”她有些惊讶,却仍跟着他走到了角落里:“——如果伤口能得到仔细调理的话。就算愈合了,也有留下疤痕的可能。”
“嗯。”裴洵点了点头。
“我有朋友认识做整形的人,”许莉迟疑了一下,说,“如果最后……不行的话,可以……”
裴洵笑了笑。稍顿,他继续问:“他这一个月原本有哪些安排?”
许莉一怔。出乎她意料的,是裴洵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些他本该最关心的事——富人为什么喜欢泡明星,不就是喜欢那张脸么……她没这些情绪表露在脸上,反而考量起了另一件事:这些已涉及到艺人工作的具体安排了,裴洵毕竟是个“外人”,本不该将这些提供给他。
利弊权衡只在一瞬间。她微笑了一下,将日程表递给了他——其中的不少工作都正面临着解约的危险,也许以裴公子的能耐,能提供一些转圜的余地……
他只略略扫了一眼,没提出什么意见,便将日程表递还回来:“那么麻烦您,与他们商量一下……尽量将这些工作都推迟一月进行。”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她追问道,“比如说《侠客行》——这样高投资的电影未必愿意放下进度等他,哪怕他是男主角——”
而裴洵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我来解决。”他只是说。
习惯了连日奔波的人,忽然被从繁琐中一下摘了出来,总免不了忽如其来的空落感,仿佛无处安身,一时失了方向。
自回到家中已有十天,调理得当的情况下,周念的伤口很快地结了痂,像一道深红的烙印。这样的一道痕迹显然是让他暂时与工作无缘了,而这段时间会持续多久,谁都不知道。
拜良好的生活习惯所赐,他没有全然荒废这段时间,依然如往常般作息。只是每日按时醒来后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过去仿佛总也做不完的工作都停下了,至于那些合约的后续如何,许莉没有告诉他详情,只让他放心休息。他一向也不关心这些,没有多问,只想着不要落下本职工作。但到了真正拿起剧本时,才发现缺了些什么。
纸上依然是他熟悉的剧情,每一字句他都清晰记得,闭上眼,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角色应有的神情和动作。但记得这些还有意义么?什么时候才能再在镜头前展现出来?——他还能再回片场么?
许莉没有和他谈起以后的事,裴洵也没有提,这仿佛已成了他们间的默契,以无言为屏障,小心地将他拱卫在保护圈内,以图让他安心。他也明白他们的用意,没有上网看有关这件事的评论,仍竭力表现得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