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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猩猩平时很温顺的,所以才这么放心地把她放到露天的假山区展览,碰巧当时管理员又去小解……”

    动物园办公室里,戴着金丝眼镜的兽医头头如是说。

    “温顺?你确定?”赵维宗低头盯着自己裹了厚厚一层右臂,“差点把我推她老窝里去。”

    “可能是怀孕时比较敏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刚才一定是有游客投喂、起哄,某种程度上刺激了她,不然不会突然发狂的。”

    “是围栏太低了,”方才站在赵维宗身后沉默的孟春水突然开口,“不然它跳不上来。”

    他这人有个特点,表面上不吭不哈,又喜欢笑,时常给人温吞水的错觉,事实上只要他沉下嗓子说话,那种冷冰冰的劲儿,还是非常有压迫感的。

    兽医头头显然也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擦擦额头上的汗道:“十米的深度对于大猩猩来说足够了,美国动物园也都这样。”

    “但事实是你们的大猩猩跳出来攻击人类,我的朋友因此受伤。”

    “如果你的朋友当时快跑,不去逞英雄招惹她,也不会受伤不是?”

    孟春水笑了,却是冷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朋友赶快逃跑,让猩猩随心所欲跳进旁边林子里神出鬼没,再去攻击几个爬山的游客,或者是直接去攻击没跑完的小孩,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咯?”

    “好了,春水,我当时确实是头脑发热……”

    孟春水瞪他一眼:“你的事回去再说。”

    正说着,办公室走进来个年轻女人,穿着深绿套装,胸牌显示她是哺乳动物区的负责人。女人风摆杨柳般在孟春水身边站定,温言道:“小伙子,你别激动,这次确实是我们园区的过失,要赔偿你们的,但是,鉴于你们还是未成年,需要把监护人叫来商议一下。”

    赵维宗闻言立刻怂了:“监护人?那算了吧,小伤而已,又没骨折。”

    他这是担心自家老母一来,就得和动物园一刚到底,不闹出个满园风雨是不会罢休的。他倒不是觉得自己理亏,但比起费死老劲讨个“公道”,他往往还是愿意自由自在吃点小亏。

    孟春水似乎思考了片刻,帮他从头发里摘出些碎叶碎枝,转头对兽医道:“既然如此,赔偿就先不说了。我想知道需要打疫苗吗?如果猩猩身上携带病毒怎么办?”

    兽医头头扶了扶鼻梁上架的酒瓶底子:“啊?这位小同志手臂上的皮外伤,不是被大猩猩推倒,在地上蹭出来的吗?”

    “他后背上还有两道挠痕。”

    “啊?”赵维宗心说孟春水还真细心,他自己都没感觉呢,“那我这衣服是不是也破大口子了。”

    “破了。”

    兽医道:“幸好发现了,得马上消毒,不然还有可能——”

    还没等兽医说完,赵初胎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被吓得不轻,方才一直不敢说话,抓着哥哥没受伤的左手,发着抖不肯松开——当赵维宗推开她和孟春水,举着西瓜像举着颗手榴弹,只身冲向怒吼而来的发狂猩猩时,她还有些奇异的兴奋感,觉得自己哥哥今天要成英雄了;然而,当她躲在安全的隔离区内,亲眼看着赵维宗被猩猩撂倒,蹭着地就要滚进怪石嶙峋的深坑时,赵初胎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密度那么大的恐惧,仿佛下一秒这种恐惧就要变成大山,把她压在底下五百年。

    “哥,你快去消毒,再打一个疫苗吧,”她哭得口齿不清,“他们说被动物挠破会得狂犬病的,你可不要变成狗啊。”

    孟春水按了按她的肩膀,耐心道:“你哥哥不会变成狗的,打疫苗是为了防止他传染别的疾病。”

    “我也不要哥哥得别的病。”

    兽医附和道:“虽然这头猩猩刚做过孕检,理论上没什么传染病,但还是打一个比较保险。”

    赵维宗却面露难色。他一直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非常怕打针,小时候打一针要哭一整天,稍微长大点,对针的恐惧只增不减,甚至严重到看见针头就想上厕所的程度。由于上学之后都是在学校打针,赵初胎生得玩,对此事毫不知情,而孟春水那边,这种丢人事他更是不会告诉。

    他怕得病,但他更怕打针,而最怕的还是自己逢针便怂的德行被妹妹和春水发现。他赵维宗一世英名,难不成今天要现行?

    “要……要去哪打,打几针?”他小声问。

    负责人道:“我们单位有非常完善的应急流程,基本疫苗还是齐备的。你这种情况,今天打两针,然后这个月每周再来一针,就没问题了。”

    “……”那岂不是一共六针。赵维宗被这话浇了个透心凉。

    赵初胎抽抽搭搭道:“哥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发病了!”

    赵维宗道:“没有。”

    孟春水道:“他可能只是比较害怕。”

    我靠,这也能看出来?有这么明显吗?赵维宗非常绝望。但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十七岁了,总该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既然自己连徒手挑战猩猩的勇气都有了,还会怕那小小的一个破针头吗?

    于是他道:“成吧,早打早了,大夫,咱进里屋打行不?我怕场面血腥,吓到我妹妹。”

    孟春水望着一瘸一拐跟着兽医老头往里屋走的赵维宗,默默回想起方才这人在猩猩马上就要实行泰山压顶一招时,突然手劈西瓜自救的英武之举来。那猩猩居然也真的被汁水迸溅的水果吸引,停下嗅闻起来,正是这几秒钟,让管理人员得以控制住那只巨大的动物,也使赵维宗得救,像个烂掉的稻草人般被抬了出来。

    他记得当时赵初胎撕心裂肺的巨大哭声,像空袭前的警铃一样,在他耳畔嗡鸣好久。也记得自己心脏像被开了一枪,又放在火上灼烤的感受。好在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如今听着赵维宗在里屋的嚎叫,孟春水竟感到一种真实的幸福。是早上大汗淋漓醒来,听见屋外的鸟叫,意识到刚才都是噩梦的那种幸福,就像蒸笼上排满大枣的发糕、抽屉里塞满硬币的铁罐一样,踏实,又沉甸甸的。

    这时赵初胎也不哭了,好像还在忍者不发笑。她问孟春水:“我哥这是吓得大叫吗?”

    “嗯。对于害怕打针的人来说,针头扎进去之前往往是最可怕的。”

    “你怎么知道他怕打针的?”

    “有一回我校服裤腿被课桌没切干净的铁皮剌了个口子,他从班主任那儿拿了针线帮我缝,”孟春水眼里泛出笑意,“我发现他全程都在手抖,缝完之后居然跑厕所把那根针扔坑里冲走了,深恶痛绝的样子,还让我不要告诉淑芬。那会儿我就差不多猜到了。”

    “还有这回事,我哥也太怂了吧,以后他再说我胆小,我就亮出这事儿来。”

    孟春水摇头:“其实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