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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维宗想起那日孟春水重复“对不起”时的神情,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道:“可能是吧。他都告诉您啦?”

    男人摆摆手:“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后来打听的。当天还有一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赵维宗急道:“什么情况?”

    “那天你们没一块回来吧?孟春水出了医院之后,自己把车开到海淀那边去了,往八达岭的方向,最后应该是没油了才停下来。”

    八达岭?赵维宗心头一震,打断道:“等一下,我也见识过,他开车确实厉害,是您教他的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学的,可能是有这方面天赋,”男人想了想道,“在湖南他有几辆机车,骑得也很好。”

    “哦,那您接着说,他开海淀去干嘛了?”

    “这我真不清楚。我可以把具体情况跟你说一下,你帮我判断他到底去干嘛。是这样的,我那天下午接到交警电话,问冷泉村那边有一辆撞上路边灯牌的报废奔驰,是不是我的,车牌号码什么的都对得上,我就过去看了看。果然就是。”

    赵维宗大大地惊讶:“您的意思是说,春水那天出了车祸?他人没事吧?”

    “并不全是。根据现场判断,交警说这不是意外,意思就是,是孟春水特意把车撞成这样的,然后自己走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他撞成那样自己不会受伤吗?”

    男人苦笑:“总之那天晚上他自己回来了,貌似只有点皮外伤,我问他交警说的对不对,孟春水也承认了,其余的他也不想跟我多说。”

    赵维宗似乎是承受了很大的震惊,以及其余的一些复杂情绪,许久说不出话。最后他深吸口气,道:“可能是他那天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其实完全不关他事儿。对了,您车修好了吗?需要我帮什么忙?”

    “小赵,我没别的意思,车也都是小事,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孟春水的真实情况。他确实经常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并且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可能按你们年轻人的话,就是有病?也许说重了。你和他做朋友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你有没有体会出来?”

    哪有爹说自己儿子有病的?赵维宗冷笑了一下,没有回话。说实在的,即便他也承认春水撞车玩这事儿确实够熊,但他仍然很不喜欢孟春水他爹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他问的问题,仿佛在说“我儿子就这样,你小心着他点”似的。

    他只觉得春水是个很特别的人,也是个好人。每个真实存在的人,总会有点奇怪的地方,也会干些奇怪的事儿,这很正常。就好比他自己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去疯狂吃糖葫芦,吃到嘴里的甜味发腻发苦为止,那样他也就高兴了。人总要有个出口,只不过春水这种方式,以后俩人要真在一块过日子了,还不一定负担得起,但这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孟父则接着道:“不过也许是你爷爷这件事对他刺激太大了。孟春水跟你说过吗?来北京前三个月,他爷爷刚刚去世。”

    “没有,他没怎么跟我说过以前的事。”

    “老人死得不安宁,其实不该再提的,但今天既然聊到这里,也不妨跟你简单说一下。”

    赵维宗心道,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何必搞得这么欲拒还迎。可他心里还是想知道的,于是道:“那您说吧,我认真听着呢。”

    “那段时间家里有些矛盾,我父亲是前两年才被接来长沙住的,之前一直在村里种田,很彪悍的那种,也没人敢欺负他。农村人嘛,平时喝老鼠药之类的气话也常挂在嘴边,那天除夕夜,我们吵架,老爷子跑出去说要跳江,我也就没太在意,天气太冷,不好出门。但孟春水自己追了出去。这孩子从小和谁也不亲,不知那天怎么那么着急。”

    赵维宗心说就算不亲近,爷爷要跳江孙子追上去拦住,不是人之常情吗?做儿子的不更该拦吗?但他没吭声,继续听孟父讲了下去。

    “我们就住在湘江边上,如果追上的话,应该不出五分钟就能回来,但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影,我就出去找,发现老爷子正站在跨江的铁路桥上,低头跟孟春水说话,于是我就往那儿跑了过去。结果一看见我,老头脸色一变,好像要骂我似的。接着一辆火车把我们隔开了,等它开过去,老爷子就没影了。”

    “他……跳下去了?”

    “是啊,”男人平静道,“孟春水说马上就劝好了,是我刺激了他,可归根结底,不是他自己没劝住吗?后来尸体也没捞上来,湘江太大了,又是大过年的,警察都没几个值班,他爷爷漂哪去都不知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儿子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赵维宗已然起了一层冷汗。他看着眼前男人冷淡又有些不甘的面容,心底升腾起一种无可忍受的愤怒来,可这愤怒里又夹杂着害怕,他仿佛能看见面对江面旋涡万念俱灰、惊恐万分的孟春水,也能看到漆黑江水里漂浮的、泡得发白的无名尸体,以及某个寒冷冬夜里,万家燃起烟火,一个男孩却看见死亡。无可遏止,亦无可挽回的,彻底的死亡。

    而此刻赵维宗仿佛与他相连,丝毫毕现地感觉到了他心中涌出的、对于父亲的无穷恨意。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上,让人不敢回忆孟春水好看的眼睛。

    第16章

    赵维宗不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听这人说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于是他尽量礼貌道:“您不用再说了,我听着难受。”然后匆匆逃出了曾经一度向往的隔壁厢房。外面小院里的鸽子咕咕地叫,雨后地面上呈现一种翠绿的萧索,他却飞奔而出,跑进自家院里发呆。

    有风吹来,混着潮湿泥土味,好比扑面而来的青草,把人吹得通透。赵维宗却又回想起方才春水家里的灰尘味,不怎么明显,但又十分的难以忽视,让人想起陈腐、凋谢之类的词。事实上那栋房子家具很多,东西摆得也很满,却没什么人味儿,连沙发上都积满了灰,似乎阳光照进去的也很少。

    而孟春水又是个何其讲究的人,每天都收拾得很利索,白色的校服总是一尘不染,根本想不到他终日都生活在那种环境中。以往来过几次,也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走,这是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的住处。

    想到这里,赵维宗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想起刚才进到春水家的头几分钟,孟春水他爹还在打电话,于是他就四处随便走了走,注意到这阴仄的室内,只有春水的写字台是不同的——夸张点说,仿佛煤堆里的一座雪山。

    那是张经典的黄木桌子,铺了一层绿绒布,再盖上一层厚毛玻璃。桌上摆着成堆的课本和演算纸,却又摞得很整齐,赵维宗翻了翻,基本全是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