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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里的花台上,香鸾正带着兰英月生她们,跳一支仿汉唐的翘袖折腰舞,举手投足间又软又媚,眼波流水一般的婉转娇嗔,五色的衣裙在水风中摇曳不断。
八处酒炉烧得正旺,腾腾的热气吹淡了水波的冷意,竟添了一抹春/色。
连一向同沁芳楼有些嫌隙的红玉楼的姑娘们,也都来了,为首的头牌泻玉正在陪着她的老客看歌舞,转头要酒的功夫,瞥见了我,便同她的老客说了两句,起身朝我和乔五走了过来。
“五爷。”泻玉先对乔炳彰礼了一礼,又对我笑道,“七师傅,同喜了!”
我微微欠了欠身,还了她这一礼,笑道:“与姑娘同喜。”
泻玉虚拉了我的手,冲乔炳彰客气笑道:“五爷,奴家借了七师傅去,说一句私房话,您可别往心上去啊!”
乔炳彰挑眉一笑,说道:“若我偏往心上去呢?”
不等我说话,泻玉抢先嫣然一笑,笃定笑道:“五爷不是这种人!”
被她这么溜须拍马一顿,乔炳彰通了五脏六腑,心满意足地摆一摆手,往前面的雅座去了。
泻玉笑叹道:“你们这位五爷,倒不是个谦和可亲的人。”
我也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她侧了头,对我笑道:“今天可是香鸾的好日子,我们红玉楼数得上名号的姑娘可都来了,七师傅就不怕我们来闹事么?”
我亦笑道:“闹出事来,与姑娘有什么便宜?”
泻玉伸出一根水葱似的纤纤玉指往我额前轻轻点了一点,笑道:“没有便宜,单图我一个开心,你说,使得也不?”
“既然如此,仙栖又能说什么呢?”
泻玉被我佯作的无可奈何口气给逗得一声轻笑,笑罢说道:“七师傅真是个妙人,可惜从前没得交好的便宜。不过行院姑娘从良出嫁,向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喜事,我们不管从前的事情,都是真心实意的为香鸾高兴的。”
她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一下,就等我的表态。
我笑道:“若果然如此,再好不过了。”
泻玉颔首笑道:“所以我们都备了歌舞,为香鸾庆祝。要知道,香鸾这一嫁,以后恐怕再难见面了——我都听说了,香鸾姐夫要搬出去另谋营生呢!”
她苦笑一笑:“这里是烟花柳巷之地,不来往,也好!”
我这些日子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宽慰的言语还没说出口,就听得泻玉又软语轻笑起来:“我记得,我十四岁第一次摆房的时候,七师傅来我们红玉楼,弹过一支《双鹧鸪》,弹得我当时潸潸落泪也不自知,念念不忘了多少年,就是没有福气再听一遍。今天借着香鸾的好日子,我腆着脸请七师傅再弹一遍当年的曲子,我为七师傅伴舞,可好?”
泻玉十四岁上,我不过也才十五岁,她念念不忘的事情,我却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她恳求如斯,倒叫我难以拒绝了。
便笑道:“并不难,容我去里面借一把琴。”
泻玉听了,轻拍起手,笑道:“妙也,好也!”
我便辞了她,往水榭外走,想着无论是谁的琴,借来弹上一曲,都是可以的。
刚出水榭一步,忽见得香鸾一边擦着汗,一边急急地朝我走来,说道:“仙栖,往哪里去呢?”
我真心实意,向她笑道:“恭喜嫂子,恭喜师哥了!”
难为香鸾怀了身孕,还跳了一支舞,此刻香汗淋漓,微喘檀气,有些说不上话来。我便体贴笑道:“方才遇到了泻玉了,她说想请我弹支曲子为你们庆贺,我答应了,现在找琴去呢!”
“用我的吧!”香鸾忙说道,“我带你去。”
我指了指水榭里,笑道:“里头不好离了嫂子,叫小幺带我去也是一样的。”
又见四下没有熟人,问道:“我师哥……好么?”
香鸾点一点头:“他上前头了,一会儿你就能见着了。”
我听了,很是满意,说道:“好,便一会儿见也是好的。”
香鸾似乎还有话要同我说,只是里面催她进去换衣裳催得紧,只得无奈看着我,目光中似有焦虑,亦似有忧愁,唯独没有新嫁娘的欢喜。
我有些疑惑,但不愿她耽搁了吉时,便笑道:“不用担心我,我认得你的屋子的,去拿了琴就回来。”
有两个喜娘来寻她,香鸾无法,只得随她们去了。
便一个人往香鸾的屋子里去了。
她屋子里的东西大多已经收拾起来了,属于沁芳楼的,都点过数目,交于黄妈妈锁着了,至于香鸾自己的体己,花得也差不多了,留下一些字画和不值钱的胭脂水粉,空落落的,大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架势。
我把唯一点着的一盏油灯挑亮些,心中叹了一叹。
寻进了内室,见依墙摆着的,是香鸾常用的那把宝琴,走上去轻抚了两下,取下外面的布套子,露出里面的琴来。
还没来得及将琴放在桌案上,忽然听见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以为是香鸾打发人回来取个东西,回头要打招呼,忽然鼻子前被一张异香无比的帕子掩住,立觉大事不妙,拼命挣扎起来。
谁知来人力气太大,捂着我口鼻的手很下劲,任我拼命地扭动就是不肯松手。
不过须臾,那帕子上的药性便灌入我的口鼻之中,刺得我脑海里的神经一抽一抽的。
我拼着最后一点意识,往后猛地一转,挥手往那人面门上打去。那人猝不及防,挨了我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我喘着粗气,往后倒退了两步,想趁着他不察的功夫,从他身边跑出去。谁知刚跑到隔断的珠帘那里,药性发挥出来,脚下一软,便无声无息的跌了下去,再也不知道后头的事了。
醒来是在颠簸的马车上,我第一反应不是何人掠了我去,而是感叹最近总被人裹粽子似的裹进马车里,若是再被拉去蒸了,委实有点冤。
好容易挣扎着坐起来,揭开马车窗上悬挂着的帘幕一看,但见马车疾驰在夜色朦胧的路上,跑得飞快,沿路的树影一下子便晃到了眼后头。
不知是马车跑得太快,还是方才的药性太猛,我头疼得厉害,挣扎着想撩开前面的帘子看一看是谁,刚一抬手,就滚落到了地板上,脑袋磕在车窗上,磕得生疼。
却也都顾不得了,忙把前面的帘子一撩。
一股疾风夹着十二月的寒气灌了进来,直眯了我的眼,呛得我喘不上气来。
等过了这阵子的巨风,借着月光,我瞧清了那赶马车的原来是两个人,两匹马齐头并进的跑着,难怪飞得那么快。便扯着嗓子高呼:“你们是谁?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我?”
其中一个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是眼生得很,我确信没见过他。他不回答我,将我往马车里猛地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