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顺着她的目光所及,抚了抚小酒壶的壶身,道:“以前是。从前日起,换成秋露白了。”
“你倒会挑!”石寒挑眉,怪道,“你可省俭些喝,这酒酿着麻烦,庄中就那么十几坛,我还要留着等身体大好了解馋呢!”
杨谨见她惜酒如金的模样,只觉可爱,心内顿时柔软了,温声道:“那我只喝这一小壶,余下的都留给你……你想让我喝什么酒,陪着你,我便如何陪着你。”
石寒眉心猛地一跳,心中有强烈的异样划过,淡道:“不值什么。我是你小姨,多金贵的东西自然都舍得给你吃穿用度。”
说罢,她自顾自朝门外迈步,“走吧,她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杨谨却被“小姨”两个字,瞬间打回了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你撩我干吗!
老杨:没有啊!小姨在疼爱你。
小杨……
第77章
杨谨第一次来到这片海棠树林。
她自幼时起, 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其中包括有北地药婆婆住处的山谷里形形.色.色的花与树, 有挽月山庄中被精修细剪过,其风姿绝胜天工的香花瑞草, 还有她这一路从南至北、从东到西见过的或美或丑的植株、药草……身为一名细研药理的郎中,这方面的见识,她从不欠缺。
然而, 与以往不同的是, 她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 只由单种植株造就的园圃。若非说与此相似的,那就唯有她记忆深处,那条通向挽月山庄的蜿蜒河道两旁大片大片的梅林了。
杨谨曾在挽月山庄偶然听下人们提起过, 说是那片梅林的所在, 过去是一片光秃。当年, 庄主夫人在此处选址建庄之后,庄主就命人种下了一片梅树苗, 据说其中还有十几棵树苗是庄主亲手种下的呢。
初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杨谨年纪还小, 也只当是个掌故听。而今,她也浅尝了情之滋味,回想过往所见的庄主与夫人的恩爱与亲昵, 她恍然明白了:那片梅林,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梅林,而是代表着决意两厢厮守的两个人之间的某种美好的期许。之所以种下的是梅树, 而非其他,大概是因为庄主与夫人曾因梅树结缘,或者其中蕴藏着某件甜蜜的往事吧?
所以,当年种下这纯纯粹粹的一片海棠树的姚佩琳,是不是心里面也存着某个与海棠有关联的厮守故事?
那又是什么故事呢?
庄主说,姚佩琳心里有倾慕的人。那么,那个人,是与海棠有关的了?
“谨儿觉得这里如何?”石寒的问话打断了杨谨的思索。
“很好。”杨谨很快答道。
岂止是“很好”?简直是极好的。
杨谨喜欢这种纯纯粹粹的、眼中唯有一种存在的景致,一如这世间她只喜欢那一个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古人总有美好的句子来形容纯澈干净的爱情,那么她的爱情,是否也能同她所渴盼的那般,纯粹而不含一丝杂质?
庄主可以种下大片的梅林,只为了心中的那一人。那么,她与石寒,是否也能于这海棠林中存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留待两个人一辈子一起回忆?
面对美景,杨谨那颗初初驿动的少年心很容易浮想联翩。可惜,所有纯粹的美好都是被用来打碎的——
“走,去那边看看!”石寒自顾自朝着海棠林一角微微隆起的高地走去。那里,有一座精巧的小亭子。
杨谨于是只得暂丢开那些旖旎的想象,随着她,走到了亭下。
仰头看去,亭子不大,刚好能放得下一案、两坐席,四围只余下一人宽窄可供走动。侍女们已经布置好了,案上有两人平素喜欢的点心、果品,以及几小坛酒。坛封未启,馥郁的酒香便已经隐隐透了出来。
杨谨不由得耸鼻翼嗅了嗅,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物事的气息。原来习惯一种东西,就像习惯某个人的存在,时日久了,便再也割舍不下。
“看这匾额如何?”石寒扬首,向杨谨道。
杨谨此时方注意到亭上还悬着一条匾,不禁暗叹惭愧。她心里光惦念着女庄主和……酒了。
“念……棠亭?”杨谨疑惑地盯着那个“棠”字。
恕她眼拙,这个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中间的“口”字里多了一横,变成了“日”字。这个,是念“棠”吧?杨谨没自信了。
石寒仿佛看到了她的心里去,笑得没什么笑意,道:“就是’棠‘字。”
杨谨噤声。她面对女庄主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底气的,暗道莫不是自己读书少,不认得“棠”字其实还有这种写法?
“这是佩琳题的字,”石寒解释道,“这片林子是她种的,亭子也是她着人建的。当初请我给这亭子命名,我躲懒,索性都由着她去了,便有了这块匾。”
竟这样纵容姚掌事?不怕这寒石山庄改姓姚吗?杨谨暗自替女庄主担起心来。
她深觉姚佩琳与石寒的关系很奇怪,很难捉摸。
杨谨困惑的当儿,石寒已经挥退了一众侍女:“你们都退下吧。何时唤你们,何时再来侍候。”
侍女们答应着散去了。
石寒抬头看着那块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谨儿奇怪这个字的写法吗?”
杨谨确实奇怪啊,又生恐提出来,再在女庄主面前露怯闹笑话。她很鄙视自己的不够坦率诚实,红了红脸,道:“是很奇怪。”
石寒呵笑:“也难怪,谨儿你自幼长于江湖,对于’为尊者讳‘这种东西定是没什么了解的。”
何谓“为尊者讳”,杨谨多少能懂得些字面意思,但若说深入的,还有什么规矩与讲究,她既非世家子弟,又从没接受过正统的书塾教育,到哪里知道去?
她原本一腔火热,幻想着她人生的第一场爱情,却不料女庄主无意之中,搂头盖脑又泼了一盆冷水,将她心中的火焰瞬间熄个彻底。
“嗯……我生下来就没爹娘,也没读过书,不懂得那些规矩。”杨谨凉冰冰地丢下这句话,第一次没顾忌石寒的心情,迈步入亭,径自在一张坐席上坐下,扯过腰间的小锡酒壶,旋开了壶口。
她闷头猛灌了一口酒,心头的滞闷没觉得好受,反倒更憋得慌了。
什么愿得一心人,什么美好的回忆,终归是她太天真,浑忘了她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是天之骄女,是昔日的公主,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幼承庭训”,什么“知书达理”……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而我又算什么?
一个没爹没娘,游荡江湖的野孩子!
书上说“少而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为人生之三大不幸,可反观自己呢?爹娘都没见过,又凭什么去高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