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望南表情平淡:“这世道,要找出一个不搞政府关系的和尚,难。”
他有着老道的经验,精明的目光。
他是把生意做大的生意人,生意做大了,跟什么都挨边。这就是经济社会的共同性,文化,政治,经济,说白了都是一样的。
谷望南走去偏殿,那里一层一层地供奉着牌位。信佛之人的后代,有能力者,都会在这里摆个牌位,香火旺,老说法里,逝者在这里不愁吃穿。谷望南的脚步在这里停住,他特别想在这里给那孩子留个牌位。
即使它还未成形,连“孩子”都称不上。
老说法里,小孩子是讨债鬼,生出来,向父母讨债来的,长大,教化,成人。没出生的孩子都没有做人,既然没做人,又怎么可以用人的名义在殿里立牌位?
坏规矩的事儿。
谷望南从医院里拿了那肉胎,让人去城郊找了块地儿葬下了,石碑上没刻字,他也不知道该刻什么,平整的一块儿石碑。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亲手埋了它,只有他一个人。
丰荛不在,他是父亲。
艳阳高照,他下山的时候,脚步一晃,真觉得自己老了。
即使它连人都称不上,可还是想给它最好的。一如他所爱,都想给她们最好的。
谷望南觉得,等自己百年之后,在佛殿里要个牌位,每天香火环绕,离佛近,在地下化去罪孽,来世也可以成为一个善人。
谷望南出了殿,跟方丈去后院,方丈手里的佛珠一晃一晃。一路树荫,谷望南心头难过。
他隐去了难过,半开玩笑地说:“我学了三年佛了,佛经看了不少,背也能背出些了,怎么没有效果。”
他在说自己狠,自己罪孽重。
方丈抬头看看他,笑,佛珠在手上继续晃啊晃啊:“学佛要什么效果?佛法讲究‘空’,‘空’有什么效果?佛说一般人学佛都是‘以轮回心,生轮回见’,都是以轮回中的妄想心,生出轮回中的错误知见,就如此在轮回中转来转去。”
谷望南笑了笑,不说话了。
常来寺庙里转转,跟方丈说会儿话,信佛,心里便稍微舒坦点。方媛把房间腾空了,还细心地在床上铺了垫子,虽然不知道铺垫子干嘛,可她就是想让丰荛舒服点。丰荛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冰箱,里面除了水和啤酒,连鸡蛋都没一个。
方媛不好意思地站在旁边。
“笔,纸。”丰荛毫不客气,等方媛拿来了笔和纸后,刷刷地在旁边罗列清单,食材作料都让她买上。方媛离开后,丰荛又在房子里转悠,可以想见,为了让她来,那女人有心整理房间,可是塞在沙发抱枕后面的袜子还是让丰荛翻了个白眼。
等方媛气喘吁吁拎着购物袋回来的时候,丰荛已经帮她把家打扫了一遍,把食材一样一样地在冰箱里塞好。
“中饭就吃面行吗,给你敲个荷包蛋。”丰荛问。
“行。”方媛点头,站在厨房外,靠着门框,看着丰荛熟练地洗菜,切菜,下面。厨房里刺啦啦地想着油烟的声音。
方媛有点感慨,她以前觉得丰荛软弱,矫情,怨天尤人的,不争气,可是到后来,发现不争气的是自己。
“你比我强。”方媛呐呐地说,发着呆说。
丰荛回头看看她,把锅里的芹菜炒熟:“不比你强。你看看我,我现在过得生活就是拉着行李箱,从酒店转到另一个酒店,再转到你家。居无定所,没有去处。”她一顿,把火关小,又去切砧板上的肉,切成肉丁,“以后,有个女儿,一定得告诉她,千万不要做一个三更半夜拉着行李从一个男人的家里出来的姑娘,不要让自己没有地方去。”
下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重蹈覆辙。
“你的起点比我高,所以你不论什么时候从头再来,也一定会比我做的好。”丰荛说的是老实话,回头看看方媛,把肉丁放下去大火爆炒。
方媛站在丰荛的身后,眼眶有点湿,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
盛夏来临前,经历了整整两个星期的雨天,梅雨的季节冲刷了热意。气温跟闹脾气似的,一会儿凉快,一会儿闷热,马路上的积水在道路两旁涓涓汇聚,流入窨井盖。梅雨季冲刷了这座城市的焦躁的暑气,也似乎在抹淡过往的痕迹。
再往后的生命里,再也不用弓着背,咬着牙,超负荷行进。
在婚姻里犯了错,与所谓的道德有关,能得到原谅吗?
有些人说不能,原则性的问题不能放过,有些人说能,说婚姻不宜,得过且过。
董晨荟觉得这得视你爱对方的程度而定。她还爱着谷望南,所以答案是“能”。想想,她也不是完美的人,任性过,冲动过,不懂事儿过,只要他愿意坦诚,只要他能回头,她就还能跟他继续夫妻相称。
董晨荟做了植皮手术,麻醉醒来的时候,看着病床旁已经插了黄玫瑰,谷望南静静地等着她醒来,她就这么舒了心。
在爱情里犯了错误,与所谓的道德有关,能得到原谅吗?
丰荛笑,香辣香龙虾正旺的季节,李希伯和方媛吃的嘴唇通红,两斤龙虾,一打啤酒,她喝了几杯就上脸,再喝几杯就说大话。
她笑得迷糊:“道德是什么?”
方媛剥着龙虾壳接腔:“就是三观。”
丰荛继续笑:“现在的屁大点儿孩子也拿三观说事儿,动不动就说毁三观。问问他们三观是什么,支支吾吾憋出个人生观就不错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动不动就被毁,太脆弱。人生观太脆弱,价值观太偏激,世界观太狭隘,不用被击自然就会碎,碎了还怪别人,这跟碰瓷讹钱没什么俩样。”酒壮人胆,胆大了什么话也敢说。
李希伯在旁边听,笑而不答。
“道德是什么?”丰荛又笑,掰着手指给他们算,“概括来讲,仁、义、礼、智、信。仁了吗?义了吗?礼了吗?智了吗?信了吗?没人真正道德的,拿道德做批判本身就是错误的。我!”
丰荛指指自己,说着说着,每头一皱,没说下去。
李希伯和方媛都没说话。
丰荛继续指着自己:“特多人说我不道德,去看看那博客,多少人骂我,骂得可难听了。在这么多难听的骂声里,我也觉得自己特别恶心和阴暗。可是到现在,我仍旧只承认我傻过,糊涂过,我伤害过别人,伤害过他老婆,我不是善良的人,但也不是罪恶的人!”说不下去了,即使在喝醉的时候,说大话的时候,有些话还说不下去,最后又只剩下哭声,哭着哭着又睡过去了。
李希伯喉结一动,叹了一口气,把她扶起来,方媛撑着她,把丰荛送到李希伯的背上。摊子离方媛家近,走着回去。
方媛的手插着裤带子,看了看睡过去的丰荛,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