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又聋又哑的守墓人走了过来, 清扫着这座墓碑前的灰尘。他也许没看见皇帝, 也许看见了但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大逆不道地低着头。
皇帝却没有在意他, 反而目光茫然地看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前几天,傅定和兵相密谈过。”
守墓人只是沉默。
容幽又说:“我知道他们私下交往,我知道皇姐一直在调查母后生前的事情,但我一直没有想。我一直以为圣哀皇帝是对的, 我不该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如果我相信别人的话,他们也一定会以同样的信任和诚实来回报我。但这是个天大的骗局,哈哈哈哈哈!圣哀皇帝本人就是一个可耻的骗子!他骗了我们……”
守墓人扫了扫皇帝脚下的土地,发现后者站定不动,于是便又调转身子,无动于衷地去清扫另一座墓碑。
而皇帝的声音又转为低沉,自言自语道:“这个国家夺走了他那么多东西,却不愿意回报他任何东西;这里所有的人类都在享用他的骨和血,却没一个在乎他的坟墓……我是为了什么要守护他们呢?”
一直到这天的下午茶时间,皇帝才重新出现在宫中。
明亲王当时正在看书,下午一点是他雷打不动的阅读时间。
正翻到下一页的时候,侍女突然传报,但声音还未落下,皇帝陛下已经冲了进来。
明亲王刚将眼镜摘下来,没来得及放下,皇帝已经走过来半跪在座榻上,倾身将他抱住了。
谛明一怔,轻轻抚住他的脊背,低声笑道:“怎么,谁又惹我的小黑龙伤心了?”
容幽一动不动,头就埋在谛明肩膀上,说:“小明叔叔。”
谛明道:“嗯?”
容幽不吭声,好半天后又叫道:“小明叔叔。”
谛明笑了起来,像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那样抚摸着他的脊背,说:“怎么委屈成这样,真可怜,小明叔叔帮你出气。”
容幽只是不说话也不动弹。
过了许久,谛明感到肩膀上有细微的湿意,马上道:“小幽?容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想看容幽的脸,但后者使劲抱着他不肯动。容幽说:“我很难过,谛明,做皇帝很辛苦,很痛苦。我恨一些人,但是不能表现出来;我爱一个人,还是被要求躲躲藏藏。”
明亲王听完没有说话。他知道容幽是个异常坚强的人,即使是当年白瀚去世和海盗入侵战争都没能让他低头落泪过……可以让他像现在这样失态的事,怎么想都不该存在。
这时容幽又说:“你也很累吧,小明叔叔,你明明很辛苦的。你为这个国家付出过很多,却一没有褒奖,二没有荣誉,只有一个空虚的爵位而已,还要至今都受到群臣的攻讦。我知道那种孤独的感觉,一个人不被理解和肯定的时候,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明亲王道:“我不在乎这些人,小幽,他们于我毫无意义。我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你。”
“那么这太不公平了!”容幽认真地说,“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想要我坐在皇位上,实现一些美丽的理想,但是……如果让我享有一切并追寻理想的代价,就是你的健康和声誉,那么这些我都不想要了!我不快乐,小明叔叔,我终生都不会快乐。”
谛明沉默了许久,低声地叹息,说:“我明白了。”
容幽道:“朕要禅位给皇姐。朕会昭告天下原因:因为明亲王在朕心里比皇位重要一万倍。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却受到群臣的指责,如果有什么是错的,那么错的一定是这个皇位。朕宁可不要它了,而这个后果,就让那些老不死的自己去承担吧!”
其实在容幽的心里,对禅位有着很多种理由,但唯独这个不是真实的,他不是一个畏惧谗言的人,也早就准备好了将流言蜚语赶尽杀绝。但他不想说,他的退让完全是为了谛明——为了明亲王不再为这个与他毫无关联的人类国度而牺牲任何东西!他已经失去得足够多了,但这个国家却连一个容身之所都嫌吝啬。
他不知道谛明有没有看出什么,但他心里已经知道了他的反应会是什么。
只过了片刻时间,明亲王道:“好。”
容幽以为他会反对自己,或者至少表面上劝阻一二,但他没有。这一刻迎着谛明的凝视,容幽真实地意识到:他只在乎我快不快乐,别无所求。
四月初,皇帝开了个“玩笑”。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他的皇室事务大臣卫班,因为他被要求拟诏——拟的是禅位的诏书。
卫班愣在当场,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想的是拖延时间,因而道:“陛下,禅位一事,按律需要三思,拟诏的速度最快也至少需要一个月……”
容幽道:“很好,你拟诏,我先走了。”
卫班立刻僵硬,他很快明白过来皇帝的意思:他是一天都不打算妥协了。
但神龙执意要走,凡人是不可能留得住的。
这一个事实,之后的一周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短短一夜之间,皇室事务大臣卫班头发花白。而之后得到内部消息的就是内阁重臣们,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赶来堵住了皇宫禁门,但还是晚了。
容幽悄无声息,用的是明亲王的座驾,直接从帝星皇室通道大摇大摆地离开。
舰队从帝星驶出去,径直往星际航道上继续开进。由于旗舰上有着神圣皇帝陛下,又直接摆出了武力硬闯的架势,因此关所根本不敢强行阻拦,只能一路定位然后不停地向重臣进行汇报。
接着,大臣们仿佛被烧着了尾巴的猫,接连地在皇帝的通讯频道里出现,他们首先进行讨价还价,说明亲王可以入宫,然后很快变成了明亲王可以在宫内另辟一座新的宫殿,最后当容幽即将抵达飞廉区时,他们已经妥协到了什么都能同意的地步。
但容幽只回复了一句:“干卿底事,干我底事。”
前一句是在嘲讽群臣:我和我的爱人住在哪里、如何生活、是否向民众公开,关你们什么事?!
后一句则是在冰冷地拒绝:你们想要什么、允许什么、同意什么,关我什么事?我已经和你们毫无关系!
这句回复之后,皇帝甚至关闭了所有的通讯渠道,这让群臣终于彻底发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以兵相为首的人甚至主动去前方截道——但是论兵法,谁也不是明亲王的对手,他只是用了虚晃一招,实际上容幽已经和他回到了明亲王的领地,让所有人都扑了一个空。
到了这个时候,一部分臣子已经开始提议一起负荆请罪,请皇帝陛下喜怒;一部分人则在积极寻求外援,比如让长公主容昭殿下出面劝解;还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开始了问罪模式,接连弹劾了好几位言官,指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