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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耸,璎珞绕身,天-衣与披帛随飞升之势漫卷身周。丰润的面容,柔婉的眉眼,满怀慈悲的淡淡微笑,都精工细刻,栩栩如生。裸-露的手臂高举,套有一层层的七宝臂钏,双手十指如花瓣般轻绽,托举着浑圆的炉身。

    真美啊。

    敦煌,佛光之城,佛门典故无处不在。飞天下凡,更是民间第一传奇,纵是在这普通的一家店铺里,日常一件陈设上,都饱含着百姓对这位天神的景仰与怀念……

    “进来吧。”胖掌柜自后堂蹓跶出来,冲着莲生摆了摆手,脸上仍是掩饰不住的讥诮之意:“愿你心想事成。”

    店堂里的伙计们,全都忍不住笑了。望着莲生启步入内,众人互相使着眼色,连那胖掌柜十一娘在内,都不再打算忠于职守,纷纷凑在后堂帘外,探头探脑地窥探里面的情形。

    那里面隔着一道走廊,便是店东甘怀霜见客的客堂。此时正是甘怀霜一旬一度、巡视店堂的时分,盛装驾临的甘怀霜,却顾不上处置店中事务,只端坐在客堂主案后的锦褥上,凝神打量肃立客堂中央的莲生。

    “一千七百八十五种香料,你全都会辨识了?”甘怀霜双眼微眯,仔细地打量着莲生的面容,神情中是一千七百八十五个不置信:“才过去二十天?小妹妹,不要这样扯谎唬人。”

    “我没说全都会辨识。”莲生满脸红涨,紧张得双拳紧握,柔润的樱唇都有些微微颤抖,努力地咬紧,昂头:“不过已经能辨识五百余种,假以时日,一千七百八十五种必定可以做到。不想再耽搁下去,所以今天就来请东家考验。期求东家相信,我真的是有禀赋,有资质,也有这份志气,能跨过甘家香堂的门槛。”

    瞧那甘怀霜的神色,显然是没把这番话当真。唇角向一边斜翘,轻哼一声,手中团扇挥动,侍立身边的侍女苏合立即取了漆盒过来。

    莲生不待她发令,已经利落地摸出帕子,蒙住自己双眼,在脑后紧紧扎起。

    “这个是……”

    “苏合香。”

    “这一个?”

    “冰片。”

    “这个……”

    “青水香。……水盘香。……薜荔。……大象藏香。……鲫鱼片。……这个不知名字,是麝香、排草须与郎台的合香!……”

    静寂的客堂中,逐渐泛起窃窃私语,众多伙计们压抑不住心中惊诧,顾不得店东就在上座,一个个纷纷交头接耳,无数内涵各异的目光,盯在这容光绝丽而衣衫褴褛的奇怪女孩身上。

    眼看着苏合先后掂取数十种香料,这女孩信口答来,一一中的,到后来已经不用苏合发问,香丸刚一出盒,莲生已经答出名字,态度坚决,斩钉截铁,就算双眼没有被蒙上,直盯盯看着盒里,也难有这样准确的分辨。

    一盒考较下来,百余种香料,只错了三个。

    甘怀霜已经难以掩饰面上的震动神情,眸中精光闪闪,只在莲生身上上下扫视。

    “小妹妹,二十天工夫,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日日去香市学习,把所有店铺的所有香料都嗅遍了。”莲生莹白的小脸,已然涨成通红,语声依旧清朗坚定,却也不自禁地带着几分难为情:“……很多铺子怪我添乱,不让我进了,不然还能记住更多。”

    甘怀霜双眼微眯,长睫半覆,但仍然挡不住眸中烁烁精光。“这么多香料,不少都是同根同源,内中细微差别,你如何分辨?”

    “我自幼对香气敏感,嗅过一次,终身不忘。”

    “有这本事?就只这数百个名字,也够你记些时日呀。”

    “是不容易,比记味道辛苦得多。不然十天前我就来啦。”

    “真是奇了。”一向喜怒不形于颜色的甘怀霜,今日一反常态,身子前倾,锲而不舍地追问起来:“当真是从未接触过香料么?”

    “只碰过野花野草。”

    “那么这五百余种香料,二十天前你还一无所知?”

    “是。”

    “说谎。”甘怀霜锐利的目光,不离莲生双眼:“若非出身世家,怎能一下记住这么多香料,你到底是从哪家香铺来,揣的什么心思,为了混入我甘家香堂,真是不择手段!”

    莲生急得轻轻跺了跺脚,满脸委屈毕露:“我没说谎!全是硬背下来的,花了好大心血呢。”

    “二十天之内你背下来?”

    “其实……只是最近八天。”

    “八天?”甘怀霜唇角斜扬,绽出一个无比轻蔑的笑:“可真是天纵奇才。”

    “单个名字是不好记,但是,编成歌子来唱,容易得很!”莲生昂起头,毫不退缩地挺着胸膛:“敦煌那些变文个个都很长,难认的字也甚多,但敦煌百姓无论男女老少,识不识字,大多都能跟着唱,无非就是因为朗朗上口。五百种香料编下来也不过百来句,比《王昭君变》《伍子胥变》短得多了,有什么难背?再多给我几天,一千七百八十五个我都要唱全呢!”

    甘怀霜炯炯瞪视着她,似乎一时没有消化她的话中含意,手中一直轻挥的团扇,也不自禁地停在膝头。“你给我唱!唱不出来,莫怪我不客气。”

    莲生翘着嘴巴想了想。“我自己瞎编的,乱七八糟,姊姊不要笑话。”

    未待甘怀霜答话,莲生已经朗声高唱起来:

    “青水青木与青兰,

    佩兰泽兰与芝兰。

    豆蔻肉蔻与草蔻,

    紫檀黄檀与白檀。

    须曼那华陀罗树,

    芙蓉揭车青赤莲。

    安息乌沉与熏陆,

    广藿阿末与龙涎……”

    整个客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已经忘却议论,忘却疑惑,忘却了一切,只呆呆凝视着孤立大堂中央的莲生。容颜纯稚的小姑娘,双颊酡红,羞色难掩,但仍然昂首挺胸,唱得娇脆明朗,一句句响彻客堂内外:

    “大黄黄芩和黄柏,

    冰片花椒与独活。

    苍术白术和杜若,

    露申辛夷与苏合。

    榄香山药和毕钵,

    甘松三柰曼陀罗。

    杜衡菊花和兜末,

    留夷菖蒲与百濯……”

    甘怀霜早已呆住了。手中团扇,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落于褥边。

    她毕生浸淫香道,当然一听就知道,这真是小姑娘瞎编的歌谣。各种花香、草香、木香、兽香,

    混杂一处,单香与合香乱成一团,整首歌谣纯是为了压韵,没一个上下句有什么关联。

    然而,又真是下了功夫,编得音节爽脆,朗朗上口,用的又是敦煌人熟悉的变文旋律,几乎听这一遍,连她都已经能跟着哼下来。

    “兜娄艾叶和荪草,

    苍术附子与青蒿。

    紫述都夷和荼芜,

    薄荷萱草与秦椒。

    茵犀石叶诃梨勒,

    桂枝荆芥婆浸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