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太妃也已然搬出了正院,重新回到自己房里。并且告诉老管家,将正房、遇园、沦浪轩等几处地方各自落锁,也阻住内宅外宅相通的渠道。
离了所有主子的安国王府,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奴仆,辛太妃想着要将后院奴婢们遣散大半。若有想走的,便将她们的卖身契发还,另奉送几两纹银安身。
委实有不愿离开的,安国王府自有田庄可以供她们栖身,也可留在府中听老管家差遣,打理府中那几间铺子,尽够这些人容身。
听着辛太妃有条不紊的诉说,皇太后觉得句句可行。这些想法深思熟虑,她晓得辛太妃显然已经不止考虑了一次。
早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透过雕花的窗棱,斜斜映上辛太妃姣好的容颜。
为着入宫,辛太妃略略施了淡妆,两颊晕开一抹胭脂,绯色羽云花鸟的宫衣上系着宝石蓝的丝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仿佛依然是妙龄女子。
唯有眼角两道鱼尾纹清晰可见,连脂粉也掩盖不住。这等被岁月深深碾压的年轮,委实不应该此时便出现在她的身上,显见得这些年承受了极大的煎熬。
皇太后先命白嬷嬷扶了辛太妃起身,命她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说话。并没有将慕容薇姐妹屏退,而是想让她们多听听世间的人情冷暖。
沉吟片刻,皇太后方开口说道:“辛眉,哀家昔日给了你一条错道,如今不能再继续误你。你自己想好,若真心想去,哀家自然不拦你。若只是因为安国王府里无法栖身,也可以入宫与哀家作伴。两条路,你自己选,却要是慎重考虑,选一条对的路才好。”
重回皇太后身边,辛太妃不是未曾想过。寿康宫中的女官,依然可以是人上之人。可是只要一想到昔年宫门口苏睿相救之恩,还有漂泊在边城却甘之如饴的楚朝晖,她又毫不动摇。
辛太妃重新立起,向皇太后行了个礼,坚定地说道:“当日随着夫人住在正院,辛眉亲口承诺,要与她一起替将军支撑起安国王府的门楣。如今夫人选择留在边城,一定是因为那里离得将军更近。辛眉依然愿意毕生追随,无怨无悔。”
“你可是想好了?此一去山高水长,万事不比京中”。皇太后探究地望着辛太妃,想要从她眼中寻到一丝犹豫,却发现她的眸色清亮无比。
辛太妃面色平静,眼里有一抹亮色闪动,轻柔的吴侬软语里充满着她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深情:“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辛眉此心可昭日月,愿意效法夫人,留在离将军最近的地方。”
“去吧去吧”,皇太后伤感地一摆手,眸间闪过一丝不忍:“你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哀家的过错。若你觉得去边城能好受些,便与朝晖一起留在那里吧。”
辛太妃含笑谢恩,声音轻盈柔软,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她诚心说道:“太后娘娘,能嫁与将军是婢妾一生的福气,您当年并没有误过婢妾,而是成全。”
辛太妃与苏睿之间的故事,除却她自己,再也无人晓得。连苏睿自己也未曾料到,昔年宫门口无心之举,竟换得辛太妃无悔无怨的一世倾心。
皇太后虽听得心酸,却无意再探寻当年的真相。她只怜惜地望着辛太妃说道:“还有什么需要哀家帮忙的地方,大可说出来。”
辛太妃含笑说道:“不敢再劳动太后娘娘。夫人当日走得匆忙,她的好些日常用具如今还留在家里。待婢妾与明珠一并打点好了行装,再来与皇太后辞行。”
话题虽说有些沉重,听得每人各得其所,慕容薇却觉得如释重负。
昔时担心姨母会以死相逼,迫使苏暮寒就范。慕容薇深怕历史重演,楚朝晖启程之前,她曾特意寻了罗绮过来说话,请罗绮时刻盯紧姨母,不要她有自寻短见的机会。
安国夫人当日与苏暮寒决裂的整个经过经由李之方的奏折递上,又有罗绮亲口述说,那些个言辞铿锵的话语令帝后拍案叫绝,更令慕容薇折腕。
如今再不必担心姨母经不得风雨,她像一株柔韧的蒲草,每经过一次苦难的洗礼,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或许太优渥的土地并不适合姨母这般的人生根发芽,姨母需要的便是边城那样贫瘠的土壤,才能叫她将自己的根扎得又稳又深。
况且,边城虽然贫瘠,只要心中有佛,处处即是南海。慕容薇始终相信,既是姨母诚心想要留在那里,便一定会安之若素。
还有辛太妃,虽不晓得她为何一定要追随着姨母远赴边城,只瞧着她目光中透出的奕奕神彩,便能确定她丝毫不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
目送辛太妃的背影消失在寿康宫中,慕容薇瞅着皇太后满面唏嘘,真心宽慰了几句,说出自己的想法。
皇太后轻轻点头,低低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个中滋味,唯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感觉。她既想要,哀家便该成全。”
这个话不晓得是说楚朝晖还是说辛太妃,慕容蕙只晓得姨母已然立意留在边城,再无转圜的余地,她眸间泪水汪汪,紧抿着嘴唇问道:“皇祖母,难道姨母一直不回来了么?”
“阿蕙,你既心疼你姨母,便该祝福她在边城生活得快乐无忧”,瞅着小孙女干净澄澈的目光,皇太后认真说道:“你须记住,成全永远比给予更能让人得到幸福,万事不必强求。”
第六百五十七章 商谈
慕容蕙听得似懂非慬,只是轻咬着下唇点点头,大滴的泪水簌簌落进自己的衣襟,将上头彩线刺绣的洒金牡丹打湿了一大片。
皇太后将慕容蕙唤到身边好生劝解着,允了她以后若是有机会,自然可以去边城探望姨母。汤伽儿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泪,白嬷嬷已然吩咐人打水净面,慕容薇亲手替慕容蕙重新匀了妆,小丫头方才渐渐露出笑容。
晚间皇太后吃斋,便不留三人陪自己用膳。出得寿康宫来,姐妹两人在岔路口分手,慕容薇带着璎珞去凤鸾殿寻楚皇后说话,汤伽儿则陪着慕容蕙回宫。
望着渐渐被春风染绿的垂柳,慕容蕙轻轻折了一枝握在手中,闷闷对汤伽儿说道:“伽儿,远离故土亲人,难道真是对姨母最好的选择?皇祖母说成全比给予更为重要,我依然不大明白。”
汤伽儿亦在垂柳前驻足,瞅着那上头两只婉转娇啼的黄鹂认真沉思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大约是爱一个人,便须放她自由,给她更为广阔的空间吧。”
指着那两只展翅飞上蓝天的黄鹂,汤伽儿轻轻说道:“阿蕙你瞧,鸟儿羡慕的永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