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车子平稳地在公寓楼下停下,四下俱寂,已经是深夜了。车窗开着一条缝隙,外头天色全黑。
薛疏刚打算推门下车,手腕就被夏之衍拽住了。
夏之衍坐在副驾驶座上,心里仍是乱糟糟的,他满腹心绪想说,但是从哪里开口?
薛疏手腕有点僵硬,不过没有动弹。
“今晚。”夏之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确定地问:“今晚还是一起睡好吗?”
薛疏有点愣,表情蓦地变得奇怪——麻木平静中掺杂了一点儿讶异,似乎还有僵硬与委屈,最后变成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带着茫然。
夏之衍看他没有反应,又凑过去一点儿,从侧面把人抱住。
——
2008/05/19
薛疏日记:在病床上每一天都很无聊,脚断了也没法走路,只能乱涂乱画。
第72章
夏之衍看他没有反应, 又凑过去一点儿,从侧面把人抱住。
他抱住薛疏, 双手按在薛疏的后背上,十分用力。他感觉到薛疏的体温和心跳, 熟悉得如同刻入骨髓。味道也令人安心,即便对方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有些陌生, 但人依然是那个人。夏之衍这一整天心里都如同悬在刀尖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刀子就会掉下来。但他抱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 终于能吐出一口浊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害怕,他就怕薛疏试图杀死自己。
他光是想象,就觉得脑子嗡嗡响、六神无主,根本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再来一遍。
“所以,也就是说,短时间内, 你无法杀死他, 他也无法杀死你, 是这样吗?”夏之衍想要确认这件事情。
“你确定现在我是谁吗?”薛疏却不答反问,声音有些艰难。
——这是他占据身体清醒权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夏之衍一愣,苦涩地说:“我确定。”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薛疏。
薛疏僵硬着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转回身子,尝试着将头埋进夏之衍的颈窝, 埋了一下,又缩回去了一点儿,像是久久处在灰暗中,乍不能适应光亮一样。
良久,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刚才夏之衍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也将夏之衍揽进了自己怀里,比夏之衍的动作更加用力。两只手死死禁锢着夏之衍,仿佛汲取着夏之衍身上的热量。空气里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像是许多年的意难平总算能够得到些许补偿。
夏之衍听见他的回答,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能够稍稍挪开些许。如果说两个人格之间是一损俱损的关系的话,那么谁也无法让谁消失。即便自相残杀,也是分不出结果的。
这样一来,剩下要解决的问题便是——
夏之衍侧过头亲了亲薛疏的耳垂,感觉到对方有些僵硬,不过他没有放开手,轻声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薛疏问:“什么?”
夏之衍顿了下,说:“我没办法见到你受到伤害。”
世界仿佛突然寂静,薛疏有些惊愕,心脏剧烈躁动不停。他喉咙吞咽了下,像是突兀得到了甜头的人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于是僵硬而安静地等待着夏之衍的下文。
“所以答应我,不再吃那种药,不要试图杀死少年时期的你自己。”
薛疏的一颗心脏直直下落,如坠冰窖。
他醒过来了,然后呢?前世的所有误会也解开了,但然后呢?当他好不容易以他自己的身份站在夏之衍面前时,夏之衍第一次亲他,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回来了。夏之衍第一次拥抱他,是为了让他不要杀死他自己。
“等到他醒过来了,我也会告诉他……”夏之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薛疏倏然放开,对方眼中失望与怒意瞬间令整个车厢内冰冻三尺。气氛无比逼仄。
“怎么了?”夏之衍不敢再说下去,忐忑地问。
薛疏脸上的表情能够冻死人:“你只在乎他?”
夏之衍说:“我在乎你。”
薛疏冷笑:“你现在说的话,是你心里所想的吗?”
夏之衍道:“你和他是一个人。”
薛疏说:“如果不是呢?”
夏之衍急了:“怎么不是?”
薛疏漆黑的眼眸阴晴不定,整个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场,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两个人格虽然不能互相杀死,但却能够有办法让对方五年十年才出来一次。如果我说,我偏要永远占了这个身体呢,那个我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胜算——”
他话猛地刹住,因为夏之衍垂着头,恍然无措,脸色苍白。
薛疏:“……”
夏之衍感觉薛疏神情复杂地瞪了他一会儿,快要把他头顶扎穿了,那目光冰寒透顶,又像是爱恨交织。仿佛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一样,绝望而愤怒。过了会儿,薛疏一句话也没再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下车走了。
留下夏之衍一个人在车厢内呆坐着,快要窒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内心剧烈挣扎,一半想要逃避,一半想要追上去对薛疏说些什么。但即便站到了薛疏的面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完全弄砸了。
他本来以为可以试图劝说这个薛疏不去杀死那个薛疏,等那个薛疏出来后,也劝说那个薛疏不去杀死另一个自己的。即便不能让两个人格和平共处,也至少能够让薛疏保持安全,直到想出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消失了,夏之衍都没办法接受。可他发现,他这么做根本是徒劳无力,反而只能让这把火烧得更加疯狂。
夏之衍泄气无比,把脑袋埋在车子前面靠了会儿,完全没办法让自己喧躁的内心安静下来。五月底台风过境,外面很快暴雨倾盆,冲刷在车前窗上。
夏之衍拔下车子钥匙,刚想下车,就见公寓底下感应灯亮了下,紧接着薛疏穿着雨衣大跨步走过来,修长身影和夜色融成一片,雨水全挂在他漆黑眼睫上,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走到车子旁边,不言不语地敲了敲车窗。
夏之衍把车窗降下来,外头就扔进来一把伞,滚了一圈落在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