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今上退位让贤。
这只是晏回中毒的第五日。每过一日,京中局势就越严重两分,甚至有许多学子在民间四处走访,弄出了好几份万民请愿书,几条三十丈长的白绢就摆在午门口,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京城百姓的名字;宫墙上贴的全是学子自发写的警世诗,一首又一首都贴在城墙上,兵士抓人的速度甚至赶不上他们作诗的速度。
短短三日,京中五所大狱通通关满了聚众闹事的百姓。
唐宛宛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天黑了那么一小会儿,甚至连半刻钟都没有,为何京中百姓都跟着了魔怔似的。仿佛陛下登基八年来所有的功绩都要被一笔抹去了,几天之内从一个人人称赞的明君变成了私德有亏的昏君?说他独宠一人是错,杀贪官是错,没有儿子还是错……
她连着十日没有出过乾清宫,也无法亲眼得见宫外的乱象,听在耳中,仿佛是在听一场闹剧。
在宫中留了多日的刘老将军恨得咬牙:“盛世出刁民!把其中蹦跶得最欢的刁民挑出来杀了以儆效尤,看谁还敢乱说话?”
“万万不可!此事定是有世家门阀在后头挑唆,百姓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若是被拿住把柄,民心就聚不起来了。”江致忙说。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潜渊阁的几个新臣一番合计,慢条斯理说:“如今受朝臣攻讦的关键有三:一是陛下中毒未醒,二是陛下无后,三是上天降罪。只要能推翻这三点,必能扭转乾坤,重聚民心。”
刘老将军一向瞧不上这些个笔杆子,闻言吹胡子瞪眼:“你说得倒轻巧,陛下说醒就能醒?还能从石头里蹦出个儿子来?”
江致但笑不语,将方才与同僚商议得出的结果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开口说:“曾听闻暗卫之中有一门手艺,名为‘学相’,易容成任何人都能学得惟妙惟肖。暗卫在陛下身边跟了多年,扮上一日半日的定出不了差错。”
刘老将军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让暗卫扮成陛下去上朝?”
“正是如此。”
刘老将军想要反驳,话到嘴边了却又咽回去了,毕竟这会儿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你说关键有三,那剩下两点呢?”刘老将军再问,潜渊阁一群臣子却各个守口如瓶,不肯再说了。
*
当天晚上,京城西面的洛河河畔围了好几万百姓,都朝着河中心行过三叩九拜大礼,伏在地上不敢起。
且城中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往此处行,只因为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洛河之上突现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通身烈烈赤火,风中还隐隐传来低低龙吟之声。
洛河本是自西向东流的,这火龙却在河中巍然不动,龙首高昂一直对着东边。有那明眼人扬声笑道:“东边是皇宫的方向,这是大吉之兆啊!有真龙庇佑,皇上的病肯定转眼就好。”
水火本不相容,这火龙却在河中亮了一整晚,直到黎明前才消失。
得知此事的程国丈大怒:“这是愚民之策,这明显就是一条着了火的船!神迹个屁!”
底下跪着的人十分无奈:“可若是着了火该有滚滚灰烟才是,那火龙身上却看不见丁点灰烟,明明水流湍急,那火龙却一直停在河中不动,望着皇宫的方向。等到黎明火龙消失之后,好些百姓乘船去了河中心,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说不准就是真龙呢?”
程国丈想起那日的日食,心口突地一跳,抿着嘴不说话了。
次日一早原本护卫宫中的万余羽林卫都退回了营中,连着十天没开过的宫门忽然开了,又传来一个好消息——陛下重新临朝了。
朝中百官有的惊,有的喜,有的惶惶不安,生怕自己将先前那“退位让贤”的言论被陛下记了一笔。
当日的朝会统共进行了半个多时辰,陛下似乎是因为大病初愈,精神头不太好,话说得比平时少了,还把复杂的朝事都留后再议,只处理了一些简单的,百官之中并无人起疑。
“陛下得真龙庇佑”这个喜闻乐见的说法风一样传遍了京城,本以为陛下病好了,那真龙就回天上去了。谁成想连着三个晚上,每到天黑这火龙就会出来,在河水中静静凝视着皇宫的方向,天亮时才会消失。
到了最后一晚,河畔上聚集的百姓足有十几万,甚至有许多占不到地方的,宁愿爬在树上、房顶上登高望远,也要一堵火龙的风采。
这回却是不寻常,次日渔民从河里捞出的好些鱼肚子里都藏了一块绢布,其上有一行米粒大的字——天降奇子,国之大幸也。
此番又被归为了神迹,还没等百姓想明白话里的“天降奇子”是什么人,却见官兵在大街小巷中奔走,在每一条街道上都张贴了皇榜,这回又是一个好消息——贤妃娘娘有喜了!
钦天监说:“此子乃是火龙转世,入世即天生异象,万民之福!万民之福啊!”
有那得道真人也跟着掐指一算:“小皇子命格奇贵,火焰秋金,天生挡煞,陛下病好了就是他的功劳。”
民间百姓闻言大喜:“贤妃娘娘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个龙蛋啊!这才刚怀上就治好了陛下的病,将来出生还指不定有什么异象呢!”
以陛下醒了和贤妃有孕堵住了朝臣的嘴,以一场“神迹”安民心,再加上潜渊阁新臣力挽狂澜,废帝另立的风头总算是压下去了。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唐宛宛的脑子几乎成了一团浆糊,有那么一瞬都怀疑自己耳朵聋了,浑浑噩噩地问:“让我假装有孕?”
太后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母后知道你委屈,可这会儿皇儿还没醒,而京中时局动荡,当以大局为重。如今朝臣以无后为借口逼皇儿退位,必须堵死他们的嘴才能缓得一时,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只是为了稳民心。”
“那、那到时候我生不出娃来该怎么办?”唐宛宛满脑袋金星,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急得快要哭了。
太后已经想好了法子,话中饱含深意:“到时候办法多了去了,母后有的是法子。宛宛你只需记住,咱们现在定好的说辞是怀胎两月,除了你近身的几个丫鬟,你跟任何人都得是这个说辞,万万不能露了马脚,就连你爹娘都不能告诉他们真相。”
“我记住了。”唐宛宛自知责任重大,连连点头,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给缝起来好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大夫来说,人人的脉象都是不同的,从脉象的浮沉表中可以诊出病邪虚盛。怀孕时的脉象如盘滚珠,血聚于养胎,正常人想要伪装成有孕也是有法子的。
如果是怀胎两月,肚子还没显出来,是不需要往衣裳里塞棉花的,却得喝几副汤药把脉象给改了,做戏要做全,这样当朝中出现质疑的时候也能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