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的荣虎,露出了舒心而放松的表情,用虚弱的声音催促道:“……快走。”
“好。”
杨火星如此回答道,却是猛然低下头,又呕出一口血。他有些狼狈的用手背擦着血迹,伸出手摸了摸王真的头顶。
“我们走。”
他抱着王真站起身,看向站在旁边的黄沙,后者叹了口气,向后退开道路。被遗忘在原地的荣虎怔怔看着杨火星的背影,半晌,才摇晃着爬起身,想要跟上去。
一道利风从他耳边刮过。
荣虎震惊的瞪大了眼,看着那支霜白色的长枪从眼前飞过,直刺向杨火星的后心。在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手却已经伸了出去,徒劳的试图抓住那杆枪。
“杨……”
杨火星似有所觉的停下脚步。
雨水在他的身体周围旋转起来,结成了白色的龙卷,直冲天际。这如同幻境的景象让荣虎失去了发声的能力,而在他的视线中,杨火星的身影被隐没于飞旋直上的漩涡,就像是要随着它消失一般。
追着黄沙和杨火星两人冲出淡蓝光幕的王紫云等人,也怔然停下了脚步。
叮然落地的,是被反弹而出的霜白长枪。
飞速旋转的雨龙毫无预兆的静止,轰然向下塌落,在无数飞溅的水珠中,杨火星低垂着的头颅,缓缓抬起。
他侧过身,视线在身后的人们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半跪于地的那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上。
“我不想杀你们。”杨火星道,“却不是不能杀。”
在场之人中,有的以为他是在威胁,有的却也在心中承认他是在述说事实……能够真正理解他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然而站得最近的荣虎,却清楚的看见了说这句话时,杨火星脸上的表情。
——那是赤裸裸的嘲讽,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说完这句话,将众人的神色收归眼底,杨火星抱着王真,毫不犹豫的迈步离开。王紫云等人微微一愣,正要去追,却被黄沙抬臂拦住。
“不必追了。”
迎着众人质疑和困惑的视线,黄沙面上掠过一丝黯然,沉声开口道。
“肉体没达到神坛的境界,过度使用了神坛的力量,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不想被拉着同归于尽的话,就别追了。”
………………
“……师父。”
“嗯,怎么了?”
“没……”
“想说什么就说,别藏在心里。”
“…去西陆,没…问题吗?”
杨火星笑了。
“你都安排好了?”
“…嗯。”
雨水不断的击打到脸上,从额头流进眼窝,又顺着鼻梁滑进嘴里,远处传来车鸣声,还有隐约的喧嚷。道路两旁渐渐亮了起来,一盏有一盏路灯出现在上空,在深沉的雨幕中安静的亮着。
“我十六岁到长安,当过乞丐,干过扒手,给人擦鞋拎包,甚至给妓女拉客,什么都干过。”
杨火星的声音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听不太真切。
“那个时候,我一心想出人头地,想遇贵人,学本领,变强,不用再被人瞧不起,被人踩在脚底下……身边的人也都是一样,拼了命的往上爬。”
沉默跟在后面的荣虎也听见了这些话,不由抬起头,看向杨火星,虽然他知道对方这些话不是跟自己讲的,却还是有一种被看穿了的微妙感受。
“十八岁,我通过筛选进了战鹰团的预备兵分团,接着被战鹰团的上任首领维尔德看中,收为弟子,别人都说我是一步登天,倒也没说错。跟你一样,我也将师父维尔德当作最亲的人,他待我也如待亲生儿子一般,还把女儿嫁给我,我当时真的很感激,为了他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但是后来我才明白,他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我,看中的只是我的潜力和忠诚。而当我的忠诚受到怀疑时,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我,他需要的是一条对他绝对忠诚,绝对听话的狗,而将女儿嫁给我,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家族对战鹰团的控制。”
说到这里,杨火星顿了顿,他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似乎是想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一并随着这口气吐出去。
“你看,这长安城里,满眼都是狗,要想当人,就要先给人做狗。权力,财富,地位,功法,资源,都被紧紧的握在那一小撮人手里……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运气好天资出众的,会被选做狗,最终同化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运气不好天资差的,就只能沦为这座城的养料,被压榨到死。”
王真微微眯起眼,有些认同的点了点头。
杨火星停下脚步。
“强者生,弱者死,世道如此。”
“可至少,要有条不必做狗,也能当人的路。”
“我这一辈子,都在找这样的路。”
他转身看向荣虎,后者没想到他会注意自己,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杨火星将怀中的王真放下,交给荣虎搀扶住,然后抬起双手,在两名少年的头顶摸了摸。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们铺好这条路。如果要留在这座城,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艰辛,会遇到很多很困难的抉择,会迫不得已要做一些违背内心的事情,会有各种的挫折和痛苦必须去面对……”
“我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的道路,无论那在旁人眼中是对是错,任何时候也不要放弃,无论成败与否,这一生都算没有白活。”
杨火星放下手,摘下了背上的爱枪定国。
他拄枪而立,仰起头。
合上了眼。
雨水落下来,带着他的身体一并化为散碎的细末,与这天地真正融为一体,再不复存。
——杨火星,殁。
第51章 沉寂,然后爆炸
人会在失去中变得更加坚强——导师曾经如此说道。
一直以来,无论遇到什么,王真都要求自己必须坚强,更坚强一点,更加的……他从心底里厌憎软弱,哭泣或者悲伤都是徒劳,必须要更加坚强的去面对,去接受,去解决……他希望自己能变得足够强大,无论身心,能够无坚不摧,能够背负一切。
杨火星是他的憧憬,这份即便到死也从容面对的强大令他无法言语,心中的悲伤一点点溢上来,眼眶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很痛苦,但他还承受得住。
“想哭就哭吧。”
一只冰凉的手掌捂住了王真的眼睛,荣虎瞪大着眼睛,直愣愣盯着雨水中已经只剩下一副空壳的战甲,和拄在地上的墨色长枪。金黄的枪穗没有被弄脏,也没有被打湿,依旧在随着雨风微微飘摇,他看着它,有湿热的液体从竭力瞪大的眼睛里无可抑制的滚落。
“我不看你。”他紧紧捂着王真的眼睛,用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