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逡巡一圈儿,就将带着他仅剩不多的热量,义无反顾地扑进寂静的天地之中,然后立刻被剿灭和消亡。而心脏——这个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仍然有力地一收一缩,兢兢业业地为全身泵血,并在同时发出沉重的、震耳欲聋的悲鸣。
突然,呼啸的风雪中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哭声,高昂、热烈,但断断续续的。刚开始他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听——确实是有这么一些时候,你的身体开始欺骗你,变得不再像是自己的东西——但走出两步之后,他心里忽然一动,一股奇异的焦虑感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并向四处张望。
一望无际的雪原让人绝望,天底下泛着青色的微光,雪比刚才小了,似粉又似烟尘,把远方吞噬在一片薄雾似的昏暗当中。
与此同时,那哭声更响亮了——他确信这是真实的。有孩子在这里,或许是迷路了。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迷幻起来,风刮起的雪堆把平原变成了丘陵,把丘陵变成了高山。终于,他看到了,就在一个雪堆的后面,若隐若现一个红色的影子,还有闪着光似的蓝色的影子。
他的心猛然震动,不禁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走出几步,脚陷进雪堆里,又艰难地□□。哭声在指引他,渐渐地走得近了,他才总算看清楚这两个影子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幻觉。
雪地里有两个小孩子,一个女孩儿,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一个更小一些的男孩儿——他不确定他是七八岁还是五六岁。一个穿着红衣服,一个穿着蓝衣服,像被抛弃了一样在风雪中互相抱着彼此。
女孩子看到他这么一个人的出现,显出即是兴奋又是害怕的样子,以至于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更频繁地拍打起男孩子的背,柔声地安慰。
“弟弟不怕,别哭了,姐姐在这里,爸爸和妈妈很快就会来的。啊——弟弟乖,别哭了……”
简明澄走过去在男孩子的面前蹲下来,把他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他觉得他们的皮肤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男孩子转头看到他,终于抽抽搭搭地停止哭泣。或许一个大人的出现终于让他感到些许心安。
他问女孩子:“你们俩个怎么在这儿?迷路了?爸爸妈妈呢?”
女孩子闪动着迷茫而又紧张的大眼睛,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不过或许是知道要是自己哭了,弟弟肯定也要哭的,于是就狠狠地眨眨眼睛,硬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饶是如此,简明澄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哽咽。
“爸爸妈妈还在滑雪场里,我带弟弟出来玩儿,结果就下雪了……”
简明澄问她:“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女孩子竭力大睁着眼睛,没有说话。也许是察觉到她的沉默,这时男孩子突然偏过头来看看姐姐,明白了什么似的,嘴一扁好像又要哭了——简明澄赶紧把他拉得更近了一点儿,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问他:“叔叔问你,你看到雪童子了吗?”
两个小孩儿均是一愣,互相看一看对方。最后,男孩子迟疑着摇摇头,对他说:“没有,我不认识他,我什么都没看到。”
简明澄笑笑,说:“你不认识他,但是他认识你。雪童子认识所有的孩子,他的身边还有三条会吐出火焰的雪狼,会守护所有勇敢的孩子。”说着他站起身来,一只手牵起男孩子,然后用另一只手牵起女孩子,说,“走,叔叔带你们回去,找爸爸妈妈。”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方向才是对的方向,但他总觉得只有走起来,才有可能找到希望——希望,用这个词似乎间接地承认了某种可以被称之为“绝望”的东西。
雪童子,雪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起雪童子——他原本以为这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了,就算一开始在看到山田先生的时候也没有想起来,就算先前走在雪地里的时候也没有想起来,但看到这个男孩子却突然想起来了——或许是因为,他正好穿着红色的衣服——他想。
孩子的步子很小,于是他也不得不放慢步子好让他们跟得上,但男孩子终于还是一个不小心摔倒在雪堆里。女孩子紧张地绕过来,把他从雪里扶起来,简明澄也重新蹲下身来,帮着他拍落身上的雪,一抬头看到他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又用手一下一下摩擦起来。但让人失望的是,这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女孩子抬起头来望他,嘴唇微微颤抖,显然是害怕极了——这害怕里或许还有愧疚。简明澄弯弯嘴角,也伸出手来轻轻地拍拍她的脸,然后问她:“我抱弟弟走,你跟得上吗?”她点点头,轻轻“嗯”一声,于是简明澄也朝她点点头,然后蹲下身来把男孩子抱起来。接着他环顾一下四周,什么都没有想,带着他们继续朝一个方向走去。
风没有要刮大的迹象,雪也没有要下大的迹象,但风雪都没有要停的迹象。
原来在雪地里走路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他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一点流失,然而腿像是无知觉似的,只是一步一步机械地向前迈着。
女孩子摔倒了,她没有叫喊,简明澄也没有停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自己跟了上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三个人继续在雪地里行进。
这种天气,真是要命。
不知道已经在雪地里走了有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了有多远,简明澄的脑袋里像是被揉进了一团透明的玻璃纸——他只能这样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既清晰又混沌,既兴奋又无力。
风在耳边呼啸,卷起尘土似的干雪,扑到他身上。他好像也开始渐渐失去对自己思维的掌控能力,眼前不断地闪现出一些奇怪的往事。这些往事有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有的好像只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似乎看到自己正在深山雪谷中行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而身后却有一串连绵的脚印,身前也有一串弯弯曲曲的脚印,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他就像这条脚印锁链上的一个零件,没有自由地、没有意识地沿着特定的轨迹移动。这是梦,或者他的想象——因为在这次来哈尔滨之前,他不曾有过在大雪中行走的经历,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真正的雪。
不过他确实在这个时候忽然记起一些真实的、久远的事。那是在中学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室友,准确地说那是他八个室友中的一个——狭窄的学生宿舍,单薄的床板,生锈的铁床架,墙上剥落的白灰,还有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但他还记得这个室友,只因为他宣称自己从小到大都坚信着一个预感——自己会在十六岁之前死去。不过简明澄不记得那个室友当时是怎么解释他的奇怪的预感的了,而且好像到最后,他还是得以平安无事地念完高中,没有出任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