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教师听了自由军团这番说辞,一时忘了自己正被激光枪顶着,愤然道:“胡说!
这位年轻的文明人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憋出一句脏话,连破口大骂都显得十分讲道理:“你们这些邪教,野蛮人,破坏自由宣言的犯罪分子,你们不会成功的!我们就算死,也不会带上狗圈,像你们一样跪在地上苟活!”
赵院长也很客气,回道:“芯片能让你的身体进化,思维更敏捷,除此之外,它并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的选择,甚至不会像伊甸园一样干涉你的思想和情绪,从本质上说,它与自由宣言不冲突。芯片更像一个身份证,用‘狗圈’来形容,未免有些刺耳。”
“我呸!”那气急败坏的教师说,“你们把人分为几等,下等级芯片要无条件服从上等级芯片,这是身份证?这是思想监狱!”
赵院长微微一笑,把激光枪放了下来:“难道你所谓的‘自由’就是绝对自由吗?天哪,你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吧——没有芯片,你平时就不用服从上级指示吗?就算你没有上级,难道你不需要无条件遵守法律吗?”
他不等愤怒的年轻教师反驳,就自顾自地接着说:“在新世界,高等级芯片持有人给你的命令就相当于法律,因为他发出的命令也并非出于他的私欲,而是通过不同等级的芯片层层传递下来的社会规范。通过生物芯片而不是刑罚控制人们的行为,以后再也不会有知法犯法的人,阳奉阴违的人,也再也不会再有腐败的执法人员。”
“你这是谬论!”
“我不是,是你的思想太局限,朋友,在你狭隘的定义里,‘法律’只有写下来的条条款款,保证它行之有效的方式只有处罚违法犯罪行为!”
赵院长倏地转向校长:“我们都知道,人类之所以打败其他物种,走到食物链的顶端,取决于特殊的社会协作,而社会协作起源于我们大脑里虚幻的意识形态,可以说,意识形态就是人类社会得以运行的内核。”
“大到人生信仰、政治体制、宗教系统,小到地域风俗习惯、甚至迷恋某个体育娱乐偶像……这些自由而生的意识形态,就像是蓬勃的野草,生机勃勃,但也不受控制,因为每个人的大脑都是孤立的,随时会发展出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不同的意识形态可能互不相容,甚至完全无法互相理解,我们会在不断的彼此冲突内耗,最后会演化成彼此仇恨,世界会再一次陷入动荡和崩溃——这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缺陷,是我们不能走向更高等文明的绊脚石,”赵院长说,“我们是残次的物种。”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长篇大论镇住了,也不知是被他说服了,还是觉得他疯了,反正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一排大眼灯似的照耀着慷慨激昂的赵院长。
“生物芯片的最终目标,就是给这把双刃剑一样的自由意识形态加上剑鞘,那将会是一个更美好、更宽容的社会,如果能停止人们彼此之间的内耗,科技爆炸速度会比现在快一倍,恳请您跳出自己固执的思维框架,仔细想想,”赵院长平静地劝说,“另外,为确保学校的安全,请您尽快出面维持学生秩序,安抚大家平稳地过度到新社会。”
校长脑子里灵光一闪,故作迟疑片刻,他说:“你有点说服我了,但是……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安抚下恐慌的学生,如果你愿意把这番话好好梳理一下,用浅显易懂的语言给孩子们讲一遍,或许会有一点帮助。”
赵院长以为他妥协了,欣然应允:“当然,我们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赵院长这个芯片人,作为一位教学骨干,当然是十分好为人师的,即兴演讲张嘴就来,很快,在和上级打过招呼之后,一伙芯片人们支起了广播平台——不单单是第二理工大学,而且面向整个第二星系,传教一样,掰开揉碎地讲述了自由军团芯片帝国的理念和前景。
校长——因为识时务跪得快,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指着他的枪口收起来了,芯片人们把办公室还给了他,让他把个人终端连上网一起听,还给他端来了压惊的宵夜。
他耳朵里听着自由军团的宣传词,个人终端悄然检查了第二星系网络——果不其然,远程通讯端口关闭,第二星系和外界断了联系,但……
校长端起茶杯,掩盖住自己的动作,迅速输入一串密钥。
当年白银十卫在七大星系里和海盗们打游击的时候,在各星系留下了一些“秘密”,是简易的远程通讯端口——原理和跃迁点一样,没有跃迁点的硬件,宏观的人和物是不可能穿过去的,但通讯信号可以。
这是当年白银第三卫做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些无孔不入的海盗秘密控制了某个区域,顺带接管了跃迁点,导致求救都发不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战时的设备还能用吗?
校长不知道。
即使还能用,白银十卫也已经通过天然虫洞区,去第八星系了,他们猴年马月能收到呢?
校长也不知道。
但他别无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
校长编辑好了求救信息,深吸一口气。一旦发出,对人机交互反应非常灵敏的芯片人立刻就会察觉,但他们事先不知道黏在内网上的秘密端口和通讯路径,信息一经发出,以电磁波的传播速度,人是拦不住的。
“校长,”不知什么时候,赵院长的公开洗脑演讲结束了,“请您也讲两句吧。”
校长抬起头,此时,虽然他面前只有冷冰冰的宣讲平台,看不见听众,可他能感觉到他惴惴不安的学生们正支着耳朵等他的声音。
“是的,是我,同学们。”校长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我在诸位之前,已经事先听过了赵院长的理论,他说的很多东西,都是非常新奇的视角,我以前没有想过,所以请他把想法分享给大家——”
芯片人们见他这么配合,不由得松了口气。
“环境和经历让每个人都不一样,古人讲‘他人即地狱’,没有类似的经历,你很难理解另一个人,观念的冲突无处不在,人们在现实中吵架,在网络上争执,在政治活动中互相攻讦,甚至发动流血冲突和战争,而即使这些争斗无止无休,也永远只能让声音高的一方暂时获胜,无法分出一个对错。”
赵院长笑了起来,替他帮腔:“就连普世价值观也会被不停地推倒重建,对与错都是有时限性的。”
“但我想说的是,持有不同看法、不同三观,非常正常,并不可怕,”校长沉声说,他的个人终端上显示,秘密端口已连接,“可怕的是,你为某种所谓‘信仰’奋斗终身,但一生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点。”
赵院长脸色倏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