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府外自己打拼的时候不一样了,在外面虽然变数大,但许多事尚能自己做主;如今进了席府来给他做妾,在这一方天地里怎么样都是他说了算,她哪敢大意。
眼眸微抬,红衣见席临川没再说话,觑着他的神色向旁边的矮柜挪了一步,端起茶盏来走过去,抬手呈给他,闷闷道:“齐伯说将军喜欢六分热的茶,但我……不太清楚六分热是什么样。”
他低眼一扫,迎上她战战兢兢的神色,能做的只剩下把茶盏接过来。
揭开盖子抿了一口,那茶已偏凉了些。席临川心下短喟,只道:“多谢。”
这可怕的疏离感!
席临川直觉得应付不来,此前已琢磨得烂熟于心的一番话全然被她这番举动噎了回去。感觉陌生成这个样子,他完全无法把那番话说出来。
睇了眼几步外的案桌,他短舒了口气,犹豫着询问道:“你如是无事……在此坐一会儿?”
也许过一会儿,气氛便能缓和一些了,他便可说说他的想法、也听听她的想法。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着,他处理完了几件事,红衣则一动不动地在旁侧坐着。看着他手里的信纸或者书页翻过去一页又一页,纸张轻轻地在空气中划出微弱的声响,划得她有点出神。
会不会……以后每天就都是这样过去了?在他愿意的时候到书房来坐着、他不找她的时候她就自己待着,看着书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带着时光一起翻过去,翻过春夏秋冬。
真可怕……
红衣周身一栗,倏尔觉得自己从前时常对“前路未知”充满恐惧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那明明才是正常的、应该的。真正值得恐惧的,是前路毫无未知,她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以一眼望到一个月后、一年后、十年后,望到人生的尽头。
一成不变,无波无澜。安稳而无趣地守在这侯门里,和长阳城里那么多的侯府妻妾一样,日复一日地熬过时光,看着夫家添了一房又一房地妾室,一直熬到自己死去、或者夫家先行死去……
一切都这么容易想到,容易到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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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一样的响声撞入耳中,红衣这才回了神,抬眼望去,是齐伯正走进来。
“公子。”齐伯一揖,将一金箔请柬放在案上,禀道,“这是竹韵馆刚送来的请柬,邀您明日酉时去观歌舞。”
红衣心里蓦地呛出一声哑笑:那舞……
那舞是她费尽心力排的,不眠不休了许多时日,精雕细琢出来的作品。大致的观众名单也是她定下来的,挑选得很是小心,只为将竹韵馆的名气再推高一番。
她以为她可以如同上元那天一样,在侧边的厢房里从头看到尾,看尽客人们的反应,然后与谨淑翁主和绿袖一同欢呼雀跃,结果……
她如今却身在席府!
入府的吉日与演出的日子……只差两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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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将请帖拿起来,大致读了一遍,目光不经意地一划,便将她脸上的苍白尽收眼底。
“我知道了。”他将请柬顺手搁在旁边,颔首示意齐伯出去。
金光淡淡的请柬恰在她眼前,耀眼得像是毫不留情的嘲笑,银牙紧紧咬住才未让自己哭出来,蓦地听他说:“先给我讲讲明天的舞,可好?”
席临川故作从容地淡看着她,见她死死低着头,默了许久,大约是觉得不能再不说话了,才肩头忽地一松,启唇道:“是庆贺凯旋的舞,所以请了很多将士……”
话刚出口,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那金箔请柬上,四散溅开。
红衣慌张地别过头,耳边传来一声长叹:“你哭出来吧。”
席临川悬着一颗心看着她,却见她摇一摇头,呢喃着说:“抱歉。”
“为什么是你道歉。”他带着自嘲苦笑出来,兀自站起身,心慌意乱地在书房各处找着,可算找到一方锦帕。
席临川在她面前蹲下身,把锦帕递过去:“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是。”
她伸手接过,默默地擦着眼泪,听得他又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陛下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但是……”
他强沉了口气,艰难道:“你相信我,绝不是我向陛下开口请的旨……我不会逼你嫁给我的,我也很想看你名动长阳。”
名动长阳……
红衣心里一刺,眼泪猛地决了堤。
倾泻而出的眼泪用锦帕擦都擦不完,想忍住更不可能,理智只得以又维持了一小会儿,她便再也顾不上这是否会惹得他不快,顷刻痛哭出声,伏在案上,感觉四肢无力。
她也很想“名动长阳”,很想编出一支又一支让人喜欢的舞,盛极一时或者经久不衰地流传下去,都可以,哪一个都足够让她觉得不枉此生。
但现在,哪个都做不到了。
痛哭声久久不停,席临川紧抿着薄唇看着她,想要安慰又全不知能说什么。
红衣肩头不住地轻搐着,哭得不管不顾,哭声一点点激出他心里同样积攒了多日的压抑,他却不能和她一样这样哭一场。
“红衣……”席临川踌躇着伸出手,环住她的肩头。红衣哭得迷迷糊糊,没有任何挣扎,他凝视着她,心里坠得生疼。
那一下下的搐动通过手臂敲在他心上,他竭力平复一番,才又说出下一句话来:“你能不能……”
她的哭声还未止住,呜呜咽咽的,大约是并没有在听他说。
席临川心头似一直被紧紧攥着,看着她滞了一会儿狠下心来,原拥在她肩头的手陡一用力,硬是将她揽进怀里。
没有理会她因为惊讶而哭声骤止的反应,席临川牙关紧咬,逼着自己将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你不需要那么害怕,日后若想找我说什么,你随时来便是;若我有事找你来,你也睡足再来就好!你不用那么小心地讨好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缩在他怀里怔了半天,已尽湿的羽睫轻眨间分明感觉刮到了衣料,她才惊觉自己离他有多近。
于是她挣了一挣,轻言道:“我只是想做好现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
她用了很久,才说服自己就此“认命”!
“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席临川话语轻颤,揽住她的胳膊一紧,“做你自己就好……算我求你。”
他实在承受不住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从前见过她的喜怒哀乐,他知道那样“活生生”的她是什么模样,如今这样刻意蕴着笑容来应对他,只让他觉得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