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娃退避三舍。
众人觉得很奇怪,毕竟是自己生的,再怎么八字相冲,也不该怕成这样。
但应氏是个执拗性子,定下的想法,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今日是百日宴,怎么也要让三姑娘出去见见客呀。
柳氏叹口气,往屋里走去。
与此同时,安家主母严氏正在院内小佛堂中,对着一尊持香观音,拜了又拜。
她身后的男子走来走去,终开口道:“娘,不然就告诉慧茹得了。”
“不行!”还在病中的严氏喝叱起来有点吃力,她又稍稍降低了声音,压着火道:“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没脑子没心肝的,嘴上能有个把门的?她能立马给你闹到京城去你信不信?”
安二爷停下步子,忙扶着跪地的严氏缓缓站起来:“我信,我信,儿子一定不说。娘您别气,我回头就逼她去,她要不给好好养着,我就给她休回去。”
“胡闹!”严氏瞪了她这小儿子一眼,不过见他终究是向着自己,火又降了些。
语重心长道:“这事关系重大,娘也是为了咱们安家。不过今日,百日宴,入族谱,肯定是要那女娃出来的。外头,可有人看着呢!”
安二爷听出来些转圜的余地,顺着道:“是,娘说的是,咱们都是为了安家不是?那今日之后?”
严氏在靠墙圈椅上坐下,冷冷道:“今日之后,也得把人给我养着,不管养在哪个院,好歹是我安家的姑娘。”
安二爷试探着道:“不如,就放在哪个姨娘房中?反正,慧茹也说了八字相冲,咱们就把着这个借口。”
严氏闭上眼,心中的忐忑一点没减少,缓缓点了头:“那就王氏吧,最是个老实不多事的。”
母子俩正谈着,佛堂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嬷嬷,冲进来忙不迭道:“来了,来了!太太,刚送进来一箱指定给三姑娘的贺礼。”
严氏眼一睁,站起身来,也不唤人,拔腿就往外走,安二爷和刘嬷嬷忙跟上。
那礼箱足有半人高,黑漆檀木缠枝纹,箱盖上木雕彩绘双龙戏珠,鎏金黄铜包角,闪着华贵威严的光芒。
严氏看着箱上那明黄的封条,一双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是,谁送来的?”
刘嬷嬷看了看关得严严实实的厅门,低声道:“一个公公。”
安二爷和严氏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心内的惊骇。
香家竟有这等能耐,有宫里的人看着,怪不得放心把孤女寄养到安家。
安二爷眉头一跳,看了刘嬷嬷一眼:“可知是哪个宫的?”
刘嬷嬷无奈摇摇头:“放下东西就走了。”
严氏将手伸向箱盖,安二爷抢先一步,将那铜锁卸下来,打开盖子。
箱内还有四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安二爷先打开一箱,眼前顿时一花,被一堆随意拢放闪着流光的金玉珠翠乱了眼!
又打开一箱,全是叠好装筒的书画卷轴,不用看,必定是卷卷名品!
饶是安家富甲一方,见惯场面,安二爷还是微微有些心跳加速。
还有两个小箱子。
他打开一个,厚厚一叠花票盛在里面,他舔了舔嘴唇,看着严氏道:“都是银票!”
“下面呢?”严氏沉得住气些。
他又往下翻了翻:“房契、田契,这是京城的,这是金陵的,这是杭州的,娘,还有新安郡的!”
严氏只点点头,亲自伸手拿出最后那个黑檀木盒,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来。
一卷些微泛黄的书册,静静躺在盒中,散发着古老久远的气息。
严氏瞄了眼上头的字,灼眼一般,“砰”一声盖上盒子,捧在胸前,眼角滚出两行泪,颤声道:“这可是,我们安家的命啊!”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紧接着,是严氏大丫鬟梅香慌乱的声音透门传来:“太太,不好了!后头出事了!”
☆、第二章 归去来兮
安灵芝就这么大睁着眼,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雨。
她很想睁开眼的。
在合上眼的那一刻,她非常努力地想睁眼,看看将自己从血泊中抱起来的那人是谁。
楼鄯王宫被叛军攻破,后宫中哀声四起,血流成河。
她被一群银甲燎兵围住,那领头之人制住她双手,压在地上,将她衣衫在众人面前寸寸撕裂,那群人的眼中闪着野兽一般的绿光!
她拼了命一口咬在那人肩膊处,脱手将毒药丸塞进口中。那人正要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之时,他的头没了。
血喷到她身上,她忘了惊骇,呆呆看着早她一步死了的无头之桩扑通倒下。
一个脸带苍狼獠牙面具的身影从天而降,转瞬间将自己揽在怀中。
她挣扎着,喃喃问道:“你是谁?”
那人正要揭开脸上的苍狼獠牙面具,可说完这句,她便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什么都再看不见。
她听见他因激动而变得尖亢的声音在哭喊:“灵芝!我来晚了!”
他到底是谁呢?
为何认识自己?
又为何会出现在楼鄯国的深宫中?
她想着这些个百爪挠心地问题死去,不甘心,太不甘心呀!
她才十八岁,她才刚刚知道自由的滋味。
就这么死了吗?
服下断肠草汁萃取的药丸,必死无疑!
可为什么又真的睁开眼了?
为什么看见的却是这里?!
雪洞一样的房间,除了一张罩着紫棠色暗石榴纹帷帐的梨木架子床,空余四壁。
她记得这里,这是安家刚搬来京城的时候,她住的房间。
帐顶上有一小滩变成深紫色的污渍,她那时睡前不知盯着看过多少次,不停地想,这是怎么弄脏的?
老鼠踩过的脚印?丫环拍死的蚊子?还是,这里什么时候发生过溅血的凶事?
那时她刚刚十岁,想到最后一个念头,还会有些害怕,慌忙闭上眼将脸盖进被子里。
这帐子直到她搬出去,也没换过。
怎么会再来到这里?
她眨了许多次眼,掐大腿掐胳膊掐得自己生疼。
疼啊!应该不是做梦!
她不敢动,就这么躺着,不敢闭眼,就这么睁着。
她希望自己,就是现在这个,十岁的,安家三姑娘,安灵芝。
挂在门口的风灯红烛燃尽,渐渐暗了下去,摇曳的烛影扫过墙角,最后一丝光亮收向门缝,屋内陷入一片寂黑,这是黎明前最后的夜。
雨还没停。
灵芝静静地听着。
沙沙沙,那是雨滴落在院内青草的声音;
滴答滴答,那是廊檐下,沿着如意纹瓦当垂下来的雨线儿,打在青苔石阶上的声音;
间或一阵哗啦啦,那是雨水在芭蕉叶上汇成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