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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夫人高高坐于主座,身后锦绣壁衣已半旧了,在破碎光线下,显出与她身下的紫檀木椅一样经历过岁月润泽的晦暗疲颓。厅间余人尽退,满室寂静无声,只有主仆两人相对。

    “十五,”秦夫人喝了口茶,她披了件新的水色绣花袍子,睥睨着底下跪着的清瘦小厮,感叹道,“你已十六岁了,日子过得真是快。”

    十五:“回太太,自我入府,已近十年了。”

    秦夫人静了静,面上竟显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当初你还是个小孩子,常缠着人问你爹娘的下落……”

    十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已大了,有些话便与你说了罢。”

    十五颤声道:“太太请讲。”

    秦夫人看着他,稍有些许不忍,但还是平静道,“当年你父犯了罪,被发流放。你母亲悯你孱弱,将你送至我们家。”

    十五的眼睛猝然睁大。

    “看在老爷与你父昔年同窗的交情,我们秦家便纳了你进来。虽使你为仆,但也是为了隐匿风声,给吃给穿,未亏待你多少。幸而外边传你父母幼子早夭,又新帝继位,不然这几年若有官府知了,你仍得送回边疆去。那地方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你要是真去了,恐怕活不下来。说起来,我们家确是救了你一命——自然,说这话,也不是要你还什么。”

    十五的身体微微战栗,喘息不止。他有些跪不住了,手指轻轻抓了下地砖,仍像抓着虚空,掌心仿佛什么都没有。

    “两三年前,日子我也记不清了……”秦夫人低头再喝了口茶,将瓷杯轻轻放于案上,轻微一声响,“新帝开恩,大赦天下。你父母归途病逝,尸首应是埋在蛟河。”

    十五不再颤抖了,他整个人跪在厅堂中央,仿佛凝固了的石头人一般。他张了张口,却半句声也发不出来。

    他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空。他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实际上又确确实实地正在呼吸着。膝下石砖冰凉,整条腿都麻木了。这室内的熏香太浓,熏得他头痛欲裂。又或是方才少爷催他吃多了,他觉得腹中绞痛,像是要吐。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难受,又心中一片茫茫然,不知在难受些什么。

    直到他脑内嗡嗡作响,身上的痛楚仿佛如潮水般霎然退下。他想,这算什么啊?

    秦夫人自顾自道:“见你已不小了,便干脆告诉你罢了。你来了我家,便是缘分。见堂少爷那般疼你,我这个作长辈的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看了你这么多年,太太亦不忍心。只是提醒几句,堂少爷总是要回南边的,不过三年,顶多五年。你好好的一男儿,少想些歪路,走正道才要紧。”

    长命锁、狼牙、玉早就没了,教他念书的师傅也没了,没人拿着小金糕哄他起床,也没人将他抱在怀里、于额头落下亲吻了。

    他早就知道这些该没有的。人人皆有憾事,只是他的遗憾来得早些而已。

    “现今堂少爷要你陪他念书去,你自己处处当心。虽没人追究了,也不能将你爹娘的事儿往外边随意捅落。堂少爷既喜欢你,你便好好伺候着,也不能随他的性子胡乱玩闹,丢了我们家的脸面。待你再大些,家里也不会亏待你,定给你挑个好姑娘……”

    秦夫人讲了许多,最后停了。她觉得这小厮似乎未必有听,心里有些许不满。

    十五仿佛大梦初醒,慢慢伏身,磕了个头。

    “老爷、太太养育之恩,”他额贴地面,闭上眼睛,沙哑道,“十五此生定不负。”

    第18章

    十五出了厅堂,傍晚的秋阳照在身上,他才发觉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在原本的墙上靠了一会,漠然地低头搓了搓面颊,让苍白的面色看起来稍微红润些许。

    十五照常回了秦远的院里。晚膳提早送至了,满满一桌的菜,大半都是荤肉。秦远笑着道:“回来了?知道你受了伯母的唠叨,特地要后厨提早送来的。今日不讲规矩了,一道吃吧。”

    十五看了秦远一眼。

    秦远愣住了,微蹙眉头:“伯母骂你了?”

    十五平静道:“没有的事。少爷,我不大舒服,让我先睡一会罢。”

    十五很少主动提及自己身体,秦远闻言立马站起,伸手探了探十五的额头,却并未发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困了,”十五说,“想睡一会。”

    秦远皱着眉,听出十五话中意思。他温声道:“想睡便去睡一会,饭给你留着呢。要是再有别的不舒服,就告诉我,寻大夫来看看。”

    十五点点头。朱红早在他说第一句时便去铺床了,十五进了内室,脱下外衣,往床上躺下。朱红替他将被子盖好,小声问:“十五,真的没事吧?”

    十五摇摇头,翻了个身去,一副真的要睡的模样。

    朱红无法,轻声退了出去。十五侧耳听着,外面隐有碗筷声响,他知道这是少爷开始用饭了。晚膳后,少爷还要去沐浴、换衣,念一会书,其他下人忙着自己吃饭、收拾伺候。这是他能安安静静独处的一小段时间。

    秦远安静地站在门侧。他让下人们去收拾晚膳,之后一概不进来打扰。他看着十五背着身躺着,像是真要睡下的模样。但他知道十五昨晚睡得好得很,出门前也十分平常,还笑着问他今晚上能不能多念会书。现在他如此反常,定是在伯母那边受了委屈。他身上没有异样,想必是没有被打,被骂是肯定的了——秦远这么一想,只觉得心头一阵火起,恨不得当即转身吩咐人去问清楚秦夫人是如何对他小孩的。但他又惦念着十五,舍不得离开。

    莫不是真的要睡了吧?

    秦远静静立了将近一刻钟,他终是忍不住,一步一停,隐匿呼吸,悄着声往床边探去。一直走至床边,他的呼吸顿时停住了。

    “怎么了这是!”秦远震怒道。

    十五一时怔愣,回头看他。十五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满脸都是冰凉凉的水。他慌忙要坐起,沙哑道:“不不,没什么大碍——”

    秦远满眼都是戾气,好容易按压下去,坐于床上,伸手将十五满脸的眼泪给抹了。他沉声道:“伯母说你了,对罢?受委屈了?还是谁欺负你了?”他接二连三的问句抛出来,十五挨个摇摇头,边摇头眼睛边止不住的流水。秦远看得难过死了,觉得这一滴滴眼泪不是水,反倒是化作利剑穿心,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把将十五抱进怀里,让少年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不住安抚:“莫哭莫哭,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

    十五心想,他本来是没想这样的。

    他只想自己一人躺一会、想些事情,想完了,少爷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

    可少爷这样一问,他突然眼睛莫名的越发酸涩,眼泪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