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料理妥当,重回到屋里的时候,却见英俊已经整好了衣衫,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衣冠楚楚整齐端庄的模样。
阿弦却敏锐地发现他肩头的系带居然拉成了一个死扣,阿弦捂着嘴笑笑,却也不说破。
英俊却仿佛听出异常:“怎么?”
阿弦咳嗽了声:“没什么。”看着他肃然的脸色,到底忍不住。
阿弦走上前来,抬高了双手,重给他将那个扣子解开,又慢慢地打了个活结:“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阿叔的眼睛不好,何况都是自家人,当然要相帮啦。”
英俊听到她窸窸窣窣打结的声音,越发哑口无言。
阿弦因看他匆忙换上衣衫,料想身上的水并未擦干,便扶着他来到外间儿,仍是坐在竹椅上,回身入内调了两杯蜂蜜水端了出来。
吃了两口水,阿弦便说起在善堂处看见小孩子们背诵《滕王阁序》之事,道:“安善说是阿叔教他们的?”
英俊顿了顿,才答道:“那些小孩子,最小的不过三四岁,最大的已经……将是你这个年纪了,有一次我打那里经过,听他们围在一起念诵歌谣,便觉着这是个好法子。”
阿弦道:“怎么选的是《滕王阁序》?”
英俊沉默片刻,道:“我最先想起来的,便是这个,就好似极熟络于胸,不必多思已经冲口而出。”
阿弦吃惊,迟疑问道:“这样熟络,会不会就是阿叔所写?”话一出口,猛地又捂住嘴。
虽辽东地处偏远,但老朱头是个精细灵通的人,常年在食摊上,东西南北的消息都听得入耳。
先前《滕王阁序》才出的那年,阿弦才十岁,只听人说城内的那些文人墨客们都有些疯魔,镇日便谈论此诗,出口就是“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又或者“北海虽赊,扶摇可接”等。
阿弦耳闻目睹,知道有位极有名的才子,名唤王勃,写这一首的时候才十四岁,由此声名鹊起,同当时的名士卢照邻,骆宾王,杨炯三人并称为“王杨卢骆”,后来又因才名斐然,选入沛王李贤王府,担当王府侍读一职。
如今她这般说,岂非就是说英俊是“王勃”?那又怎会是她的亲戚。
英俊却似一无所知,只是笑道:“你也很该跟安善他们一块儿学学才好,这文的作者大名鼎鼎,你竟也不知道?我是绝写不出这样的绝世名篇的。”
阿弦听他的意思,是以为她不知道《滕王阁序》的作者是谁,才暗中抚了抚胸口。
英俊又道:“不过……怪的很,一提起来,心中无端有种极熟悉之感。或许,我大概认得这作诗的大家也未可知。”最后一句恍若戏言,说完之后便仰头笑了出声。
这一笑甚是爽快清朗,同他素日的清和沉稳不同,笑容这般明丽照人。
阿弦一时看呆,怔了半晌,才总算想起了本该跟他提的那件事。
将在府衙府库中所见异状同英俊说罢后,英俊皱眉道:“你说……你说我杀了一个马贼?”
阿弦眼前顿时又出现那颗几乎“飞天”的马贼的头,道:“是……”而且手法还极为干脆利落,毫不容情。
英俊扶了扶额:“我只记得我奔逃了很长一段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曾经……杀过人?”他举手,徒劳地放在眼前,却并看不见。
阿弦恐他难过,安抚道:“阿叔不要在意,这些马贼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我所看过的沧城的失踪人口里,至少有十数人就跟着叫‘蒲瀛’的一般,都是死在他们手中。”
她心里原本有个可怕的猜想:英俊会不会就是落在这些马贼的手中,所以才被折磨?
可此刻面对面,阿弦又不敢问了。
半晌,英俊忽说:“这些马贼如此猖狂……怎么近来并未听说有什么动静?”
阿弦道:“多半是因为灭了高丽,苏老将军可以放手料理他们了,所以他们才暂时不敢露面。”
英俊又想了会儿,道:“阿弦,这件事你跟袁大人说了么?”
阿弦道:“还没有。”
马贼伤人由来已久,早已经成为无法根除的痼疾,莫说是本地之人被害,来往客商不知有多少死在他们刀下……连名字也都不会留下一个。先前边陲几县有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在荒郊中无故失踪的人,除了体力不支及自己遭了意外的,其他多半是给马贼所害。
也曾有县令欲剿除这本地顽疾,然而县衙的兵丁绝非对方敌手,出城追剿更是难上加难,若要认真剿除,除非请军方相助,怎奈当时豳州大营正配合前头薛大将军征讨高丽,无暇他顾。
以前沧城就有一任县令,立志要根除这些贼人,谁知派去追击的公差一一被反杀,闹到最后,马贼竟攻入城内,烧杀抢掠,县令也因此身亡,若非苏柄临派人急救,满城百姓几乎遭殃。
自此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州县敢主动招惹马贼了。
所以就算阿弦瞧见这许多被马贼所害之人,却也并未特意向袁恕己禀明。
英俊道:“近来豳州大营是不是有人来过?”
阿弦道:“你怎么知道?今儿还来送过公文呢。我看大人脸色郑重像是有大事,才去府库看档册的。”
除了这一次,上回阿弦被鬼附身欲去豳州大营的时候,也正有大营的公文递送来府衙。
阿弦说罢,问道:“阿叔,你在想什么?怎么忽然问豳州营如何?”
英俊沉声道:“你即刻回府衙,把今日所见向袁大人禀明,包括……”
阿弦呆道:“什么?”
英俊道:“包括你所见那墨渍飞舞之事,只是且不要提我。”
阿弦问道:“阿叔,难道这件事很要紧么?”
英俊道:“我听说苏老将军为人老辣果决,先前因要全力对付高丽,无暇理会小股马贼,但如今战事平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以老将军的脾性,必然再容不得这些贼徒。连日来豳州营发公文给袁刺史,只怕就是为商议剿灭之事,另外……”
阿弦听得呆了:“另外什么?”
英俊忖度了会儿,只低声道:“没什么,你只要告诉袁大人那墨渍之事,看他如何处置就行了。”
阿弦见英俊如此郑重,心里也有些紧张,当下不敢怠慢,便要起身。
英俊听她欲去,忙又叫住:“不要将此事告诉袁大人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另外,小心行事,若是大人不用你了,你就立刻回家来,也叫朱伯别在外头耽搁,这几日都早些收摊回来,知道了么?”
阿弦本就紧张,听了这几句,心越发怦怦乱跳,也不敢问为什么,就答道:“知道了。”
英俊听出她声音里有些颤抖之意,便安抚地笑笑:“好啦,一时半会儿不至有事的,去吧。”
阿弦望着他的笑容,忍不住走过来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