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太平公主深宫犯惊之时, 明崇俨尚未在御前崭露头角,但武后对那件事同样也是记忆鲜明, 如今又提到这个久违的人,武后心中不悦加重。
忽地想起前段时间,就在高宗召见阿弦之前, 据说高宗无端从噩梦中惊醒,口中唤着“皇后”“公主”之类。
武后当时虽也听说了此事,却并不以为意, 然而现在听了明崇俨所说,再回想那件事, 意味深长。
“这些贱婢, ”武后眼神沉沉,磨牙道, “纵然死了也如此不消停, 哼……我能杀了你们一次, 就能再杀第二次第三次, 做了鬼又怎么样,同样叫你们灰飞烟灭!”
明崇俨望着她发狠的模样,笑道:“娘娘说的是,但是这些阴物虽邪,陛下却是九五至尊有龙气护体,按理说它们是近不得陛下身的……”
武后抬眸:“这么说,幕后仍有黑手?”
明崇俨温声道:“娘娘放心,臣仍会竭尽全力追查。”他说到这里,略一思忖,道,“不过,如果十八子当真就是……却也解释了之前臣夜观天象所见……紫薇垣的异象。”
“是什么?”武后警觉,“上回你同我说紫薇垣里,有客星相冲,难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象?”
明崇俨打量着她的脸色,轻声道:“娘娘勿怪,臣要实话实说了。”
武后竟有些心跳加快,一笑道:“你说就是了,你应该知道,如今……这宫内宫外,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她探手,轻轻地握住了明崇俨的手。
两人目光相对,明崇俨微微一笑,才说道:“上次跟娘娘解说了紫薇垣中有赤芒后,臣那日在钦天监观星台上,却见到……”
——那一颗小星,陡然竟幻化出两颗,一颗仍是在紫薇垣中悄然闪烁,另一颗却直冲向了帝星。
听罢明崇俨描述,武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明崇俨道:“原本臣以为,冲入紫薇垣的,那是一颗克星,然而臣错了,错在两点,第一,那并不是一颗星,只不过另一颗被先前那颗挡住了而已,后来他们分头并行,错开之后,臣在发现原来是两颗。”
武后恍然:“原来是两颗星,这么说,这两颗星之中……”她忽地想到什么般,只抬眸看明崇俨。
明崇俨点头:“不错,这两颗星里,只有冲向帝星的那颗星芒带赤,乃是客星。另一颗却在帝座之下停驻不动,且光芒皎洁,气势非凡,意主,吉祥……”
明崇俨出言颇为谨慎,复又放低了声音:“这颗星……只怕,就应在了最近这件事上。”
武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岂不正是她此刻的这件心病?
就算殿内和煦如春,武后仍觉着浑身汗毛悚然而立,她猛地放开了明崇俨的手,眼神凝重。
明崇俨叹了声:“娘娘,世间之事本无绝对,事到如今,娘娘不如……”
武后却站起身来,她沿着桌边大步走开,走出了七八步却又戛然止住,她回头深看一眼明崇俨,似要说什么,却又一拂袖子回过身去。
明崇俨道:“娘娘……”
武后背对着明崇俨,沉默地站在那一枝灯树之前,身形也随着烛光的摇曳而明明灭灭地晃动。良久,她道:“你……暂且先退下吧。”
她挥了挥袖子,引得烛光也齐齐闪烁,像是许多只明亮的眼睛瞬间眨动。
武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要……好好想一想。”
***
这一日,天降大雪。
洛州城外客栈中,因为天寒雪大,路上客人稀少,小小地堂下也并没有几个人。
店小二正趴在火炉旁边的桌上打瞌睡,掌柜的则在柜台后,安闲地拨弄算盘算账。
忽然一阵风随着门开吹了进来,小二不等掌柜叫唤,早勤快地一跃而起,抬头看时,却见有两人自门口入内,因外头风雪交加,都披着大氅遮盖住头脸,只两只眼睛露在外头。
小二忙迎上去,将到跟前才发现两人身后竟还跟着一条狗。
小二迟疑中,那两人之中一个已经将兜帽抖了抖往后撩开,顿时露出了极为秀雅出众的相貌,虽看着极为面嫩,但下颌生着一点醒目的胡须,于是竟在那清秀之中透出几分文雅气息,但是身上衣着打扮却极为普通,穿着的只是粗布衣裳。
这店中伙计正在呆看,那人已吩咐道:“劳驾,要一间房,并两碗热汤面,几个酥饼。”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娘子,咱们回房里吃饭吧。”
他身后那人才应道:“夫君做主就是了。”原来是个女子。
店小二跟掌柜这才知道两人原来是夫妻,当即小二领着两人来到柜台边上,让掌柜登记在册,自己便去吩咐厨下,又飞跑回来带那妇人先领着狗儿去了上房。
不多时,小胡子也上楼而去,那小伙计正走下来,等厨下准备吃食的当儿,问掌柜道:“这一对夫妻,倒像是女大男小。”
掌柜头也不抬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不过这郎君说话老练的很,大概年纪是不小,但生得面嫩。”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去,竟夫妻两个一块儿,也没有个伺候的人?”伙计问道。
掌柜说道:“什么伺候的人?他们是雍州萧县做小买卖的,小本经纪而已,老家在关内道,因家里老人不好,是赶回去探亲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冒着风雪赶路呢。”
话不多时,厨下已经做好了饭菜,小伙计忙去端了送上楼去。
楼上那小胡子郎君将托盘接了过去,忽地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酒?”
伙计忙道:“客官怎么不早说,我们店里自酿的酒,是远近知名的,您要不要尝一尝?”
“那就劳烦再送一壶上来,多谢啦。”
店小二见他说话客气,叫人舒服,便也笑嘻嘻答应,腿脚麻利地跑出来端酒。
而在小二去后,房门重又掩上,在小胡子的背后,已经脱下了风衣的妇人敛手笑道:“你怎么又拿什么酒,喝醉了可不是玩的。”
“妇人”虽然脂粉不施,身着布衣,但一张脸仍是极为貌美——竟然正是虞娘子。
而在虞娘子对面,那小胡子笑道:“不是我喝的。”下颌上那一撇胡须甚是醒目,然而双眸灵动,飞扬跳脱的模样,不是阿弦又是何人?
虞娘子吃惊:“你不喝,难道是让我喝?这可使不得。”
阿弦道:“也不是姐姐。”
两人说话的当儿,玄影蹲在桌边,望着虚空处,目不转睛。
阿弦也随着看了过去,虞娘子打量她眼神,啼笑皆非:“好,你不喝我也不喝,难道是给玄影的?”
阿弦吐了吐舌头。
而玄影听见虞娘子叫自己,便“汪”地叫了声。
正在此刻,外间脚步声响起,然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