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有一个适应期的。”崔景明紧接着说,“毕竟进入陛下身体的,是他人的魂魄。依老臣往日的经验来看,应该有个漫长的过渡期,所以之前,老臣没想过要给陛下的眼睛蒙上布,总以为还得三五日才能复明,没想到今次竟立时起效。”
“现在看来,是因为阮尚仪的七魄,与陛下魂魄契合得十分妥当。”崔玖也道,“这是巧中之巧的事,平日里极少见到的。”
对这样的恭贺,宗恪没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要他夸赞阮沅魂魄生得好、活该就得牺牲自己来救他么?
宗恪恢复健康的事,因为某种缘故,向外界封锁了。
此事不仅没几个人知道,反而还向外放出消息来说:皇帝的病情愈发加重了,对崔景明发了很大的火。据说,皇帝因为自己病情没有好转而怪罪于崔太医,当着赵王的面,扒了崔太医的官帽,勒令他回家反省,这还是看在崔景明年龄这么大、在太医院呆了这么久的份上,不然,定得轰出京城去。
因为治疗没有效果,皇帝的情绪很差,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有急事必须禀报的大臣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只能隔着幔帐和皇帝说话,一句不合,皇帝还会拿东西砸人。吏部的某个官员就被皇帝从帐子里扔出的如意,给砸得头上冒出大包,回来之后和同僚们说起,一时苦不堪言。还有的官员说,在房间里闻见了浓重的药的味道,有小太监悄悄告诉他,宗恪发了疯,熬好的药也不肯喝,就洒在被子上。
朝中纷纷传说宗恪精神状况不稳定,每天浑噩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又有说这是因为丹珠不在,是祖先对宗恪的惩罚,还有的说这样下去,恐怕又得请太后出来主事,皇太子年幼体弱,皇帝既然不中用了,那么眼下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太后了。
不过短短几日,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宫廷内外满天飞。
也有人对被赶回家的崔景明表示同情,还有的官员专程上府上来探望,不过这种探望里,多半有打听情况的意思。崔景明在人跟前总是一副沮丧的样子,只叹自己医道不精,受罚也是应该。不过等到人走了,他就开始思量,宗恪到底打算怎么把这场戏演到收场。
宗恪虽然对宗恒发了火,但是,并未降罪于崔景明,对崔玖更没有改变态度。他知道,医生们只是听命于王爷和周太傅他们的吩咐。
即便如此,崔景明也依然能感觉到宗恪心中的不悦,说到底,他们都是导致阮沅散去魂魄的“帮凶”。
崔玖也离开了皇宫。呆在崔太医府上的两个卫氏的护卫,早就不耐烦了,如今终于看见崔玖平安归来,这才放下心。崔玖在崔景明家又住了一两天,便决定起身回楚州了。
临走那天晚上,崔玖和崔景明依然在讨论阮沅的问题,医生们遇见无法解释的奇怪症状,总是喜欢琢磨个不休。阮沅这样古怪的人,在他们历年的诊断中,还从来没见过。
而且因为宗恪迅速痊愈,崔玖的疑心便更重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
“但是陛下如今,看不出有任何问题。”崔景明说,“今天上午侄儿让阿逸悄悄入宫,去给陛下瞧了瞧,一切都很正常。”
阿逸是崔景明的儿子,也是从小跟着他学医的,虽然被叫做“阿逸”,其实也有三十多了,他和父亲一样在太医院里行医,是个技术可靠的医生。
“既然如此,那就是真的没问题了?”崔玖嘴上说着,眉头依然皱紧,“我就想不透,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按理说,没有两个人的魂魄是能契合到这种地步的,人与人之间必定有差异,哪怕是亲子、手足、夫妻,都没法达到这种程度。”
崔景明想了想,又道:“至少这就证明了一件事:看来旁人的魂魄是不行的,非得阮尚仪的魂魄方可救治陛下。”
崔玖点点头:“你说的对。按照检验效果来看,如果咱们当初用了赵王的七魄或者连校尉的七魄,恐怕都会被强烈排斥。”
她说到这儿,忽然一惊
“难道说,咱们中了别人的套了?”
崔景明吓了一跳:“姑姑何出此言?”
“会不会是,这一切都是对方安排好了的?”崔玖抬起眼睛,“等着咱们一步一步跳进来?”
崔景明想了半天,才道:“可是姑姑,咱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迫不得已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陛下中毒是事实,抓住投毒者是首要任务这也是事实,缺失的魂魄必须填补仍旧是事实……换了谁来对治,都会采取和咱们一样的办法,不然,陛下性命肯定不保。”
看崔玖不语,崔景明又道:“下毒者伏诛,幕后指使的太后也毫无办法了,侄儿想,现在咱们这样凭空琢磨,恐怕也琢磨不出敌人真正的意图。”
灯下,少女眉头轻蹙,她沉吟良久,才点点头:“说的也是。唉,这两天想得我头也痛起来了,还是想不出别的解释——如果这真的是个圈套,那个死掉的下毒者,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崔景明听到这儿,便宽慰崔玖道:“既然如此,姑姑也不必太担忧,眼下没有问题,咱们就权当做一切平安好了,等到往后再出什么事情,再来解决。”
既然他这么说,崔玖也只得点头道:“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侄儿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傍晚时,泉子从宗恪的寝宫出来,在半路上遇到了蔡烺。
看他前进的方向,泉子心知肚明,那是要去慈宁宫见太后。蔡烺不是一个人,前后有侍卫跟随。泉子赶紧退让到一边。
蔡烺也看见了他,他停下脚步,看着泉子,微微一笑:“泉子公公。”
泉子不禁一惊,也恭敬回了一声:“蔡将军。”
俩人没有做更多的交谈,蔡烺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去。
泉子站在那儿,长久的望着蔡烺的背影,他想起刚才蔡烺那一笑。
和他以往所见到的蔡烺的笑容全不一样,那笑容很冰冷,瞳仁空洞,从眉端到鼻梁的线条精致却刚硬,像某种暗白色的面具。
就连平日里最柔软的唇角,都被隐藏在这面具之下,变得活像描画上去一样。
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湿润了,泉子心里想着,逐渐弥漫上不可抑制的伤感。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蔡烺,正巧有一束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的头发上,然后逐渐渗入到他苍白却光亮的皮肤里,那双乌溜溜的漂亮眼睛压在黑发之下,像精灵的黑影。
那时的空气里,弥散着果子和鲜花混杂的芬芳,屋里点着灯,通彻透亮,他们两人却躲在黑暗里,好像要很小心地避开窗棂射出的光线。
让泉子来蔡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