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直开到姜啸之的住所,他和几个手下全都迎在门口,一群人全都是黑西服,表情恭敬,肃穆无言,上前替宗恪开门的是游迅的哥哥游麟。
这是私人别墅,四下无人,姜啸之那些人欲给宗恪行君臣大礼,却被宗恪阻拦住了。
“现在没时间搞这些虚套。”他直截了当地问,“阮沅人呢?”
姜啸之道:“阮尚仪到目前为止,还在那家便利店上班,她的住处也有警方在监视。”
宗恪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发现阮沅踪迹的地方,是在另一个城市,开车过去得三个钟头,姜啸之做司机,宗恪没有让他的手下跟着,他说,就他们君臣二人足够。
宗恪不耐烦换姜啸之的路虎,依然指定了那辆suv,姜啸之等宗恪上了后座,他自己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走的是城际高速,一路上风驰电掣,宗恪始终心不在焉。
他靠在后座上,眼睛盯着窗外单调的路间绿化带,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宗恪想不出来等会儿见到阮沅,彼此间又会是何种场面,他到底该说什么呢?如果阮沅肯说清楚,她在宗恒面前就已经说清楚了,她既然什么都不肯告诉宗恒和姜啸之,又怎么会在他面前说实话?
甚至,他到底该怎么面对她呢?……
车内很安静,但是,过于安静了,司机不敢放音乐,只有高速行驶的车轮和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尖锐鸣声,这让车内气氛更加沉闷紧张。
姜啸之从后视镜里悄悄望了宗恪一眼,他看见宗恪目光盯着窗外,一脸阴郁,周围一米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
就这种状态要开三个钟头车,想到这儿,姜啸之就犯愁,他向来不是个推卸职责的人,也明白眼下给宗恪办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了。不过,看见这副模样坐在后座上的皇帝,他总觉得……有点难受。
宗恪是姜啸之这辈子,少数几个怎么都把不定的人之一,偶尔有时候,姜啸之也在心里想,大概俩人的大脑回路,天生就有极大差异性吧。
当然这并不是说,因此他就不尊敬不佩服宗恪,不是的。姜啸之一贯是钦佩宗恪的,他亲眼目睹宗恪作为当年被顾命大臣们虎视的皇太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经历过怎样艰苦的磨难。所以他很清楚,宗恪的每一步走得都不容易,换了别人,这么多难关,走不到一半就被打败了。宗恪的秉性里,有一种姜啸之不得不佩服的超出常人的坚韧,而且说到底,他也不是不喜欢宗恪。
当然,作为臣子,说什么喜欢皇帝,这说法会让人觉得怪怪的,有乱了尊卑秩序的感觉。姜啸之却很坦然,他认为这种喜欢,其实是“吾爱孟夫子”的那一类,是性情投合,彼此欣赏。
姜啸之始终认为,如果臣民对皇帝完全没感觉,只把他当个木头牌位,那就没可能真正的尽心效忠,或者干脆皇帝就是个人渣,那做臣子的不肯为之牺牲,绝对是理所当然、不该受谴责。姜啸之不是那种会被常规给框定的人,他只是很会保护自己,不因为逞口舌之快,就给自己惹麻烦。姜啸之喜欢将生活严格分为很多类,每一类都妥善归档、从不互相混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武功侯的性格里,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
姜啸之本身,对此毫无愧意。他觉得人性就是如此,只有对君王的感觉良好,臣子才会投入最大的心力为他做事,否则就只会阳奉阴违,事倍功半。
但是,就是这样的宗恪,却有一个他怎么都闹不明白的毛病。
在姜啸之看来,宗恪太容易跌进感情的泥淖里了,而且一旦跌进去,就怎么都拔不出来。
姜啸之这样说,并不是把皇帝当成神仙,他也不是在拿非人类的标准来要求宗恪,就他这些年亲眼目睹,这位皇帝在私人情感方面,似乎比普通人更容易出问题。
姜啸之自身有一个处理情感的原则:察觉到是泥淖的,就赶紧避开,就算是人生的某一档出现问题,他也决不会让混乱波及到其它各档。他这么做,并不是出于自私或者胆小,而是为了确保双方的利益,他很清楚,如果不管不顾只凭着激情踏进去,早晚只有一个结果: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姜啸之觉得,这种清醒的理性应该是人人都具备的,他有,连翼有,他手下这些锦衣卫们也全都有,甚至放荡不堪如井遥,也一样具有此类理性。
……偏偏宗恪就没有。
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宗恪栽进这泥淖里,无法自拔,这泥淖甚至不限于男女私情。宗恪的人生泥淖层出不穷,萦玉算一个,太后算一个,另外,听井遥曾经提过的,宗恪刚到这边不到一年,结交过一个女友,是个很漂亮的ol,容貌气质酷似元萦玉。那时候天子还没学会泡吧勾引女性,所以几乎可算是认真结交,按照井遥的标准,那种状况差不多也算是跌进去了,然后俩人为了什么琐事大吵了一架,对方割腕未遂,宗恪也差点崩溃。
这些全都是井遥那个“八卦公”告诉他的。姜啸之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他只有一句可以总结:“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些在旁人眼里明明白白插着红色警告牌的泥淖,宗恪一个个利索地跳进去,又一次次艰难爬出来,每次他为了能爬出来,都得折腾掉半条命。
原本姜啸之以为,宗恪丢下厉婷婷回了延朝,俩人的事儿总该了结了吧?这下皇帝该清醒过来了吧?
却没想到,才消停没多久,又来了一个阮沅。
姜啸之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君上在所有的方面都那么聪明,那么清醒,那么出色,为什么偏偏就在这方面,顽固得好像千年顽石,糊涂得好像言情少女?
换了是他,别说跳进去,隔着百八十里地他就绕弯了。
而且他也没有把宗恪当做那种脆弱易伤感的、心软如泥的白弱书生。在镇抚司这几年,姜啸之很清楚自己有多残忍,他不回避这一点,宗恪同样也有残忍的一面:他们都是战场上杀过来的,姜啸之知道宗恪面对死亡时有多么镇定,处置敌人时又有多么无情——即便犯人皮肉烧焦的臭味扑鼻而来,宗恪都不会动一下眉毛。
所以这么看来,这并不是个能力问题。
正因为是宗恪,是他很关心的人,姜啸之常常就会有一种不顾理性的冲动,他很想找个时间和宗恪好好谈谈,他很想去和宗恪啰嗦一下,就像那些精神导师们做的那样,把这简单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宗恪听,让他从此以后,理智对待这些泥淖,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憋得太久,姜啸之有一次和好友井遥谈起这件事,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井遥听。
“你是说服不了陛下的。”井遥边笑边摇头,“这种事情,根本不是用理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