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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在熟睡,这是夜最深的时刻,男人睡得很沉,手还握着阮沅的右手。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会怎么样?剧痛之中,阮沅突然想。

    她不是这儿的人,等她断了气,尸体会在几分钟之内消失,也许宗恪都不会发觉,等他明早醒来,却看见枕畔空空无人……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一定会发疯般的寻找,但是无论他怎么找寻,都不可能找到她,云敏那么大的神通本事,都还没能找到林展鸿,更何况是宗恪?

    他会不会下令全国搜查?那样,也许有可能找到她的尸骨,等到他真的找到了她的尸骨……

    悲苦整个儿笼罩了阮沅,一时间她泪流满面,甚至都忘记了腹部的绞痛。

    他该怎么面对她的尸骨呢?一旦她死了,宗恪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活下去?还有谁能照顾他,给他补衣服,做饭?他孤独的时候,谁能来陪着他?他伤心的时候,谁能来安慰他?他苦闷的时候,谁又能给他开解呢?……

    她真舍不得他,比谁都更舍不得,哪怕再多一个钟头也好,只要能让她看着宗恪,她就觉得满足。她也不求更好的生活,只想要这个人好好的,每天都看着他,开心也好,烦闷也罢,总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直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进了养老院也不分开,像宗恪以前开玩笑说的那样:“要是养老院不许,我就举着拐棍儿去和他们打架,非把咱俩分在一个房间不可。”

    那样,他们就在这漫长岁月里,把对方的灵魂像指纹一样,慢慢磨进自己的身体,丝毫嫌弃都没有。

    可尽管那么渴望一直陪在他身边,每天都不分离,但阮沅明白,她不能那么做,那太残忍了。

    她不能被这自私的渴望给屈从,那不是在爱宗恪,那是在杀死他。

    剧烈的悲哀再度袭来,阮沅努力忍住,她用手背擦去眼泪。

    既然老天爷多给了她一天,那她就留自己这条命多一天。

    到家,阮沅掏出钥匙来,刚拧了半圈,她就发觉不对。

    门开着。

    阮沅心里一跳

    她推门进屋,往玄关一看,宗恪的皮鞋在那儿。

    阮沅换上拖鞋:“宗恪?你回来了么?”

    她拎着鸡蛋走进客厅,却看见,宗恪坐在客厅里。

    他面前的长木桌上,放着一柄剑,还有一个黑色玻璃瓶。

    阮沅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鸡蛋跌在地上

    看见她进来,宗恪抬起头,望了望她。

    “阿沅,我在柜子里,找见了这些……”

    宗恪的声音很轻,他的神色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也没有冷漠。

    有的只是茫然,深深的茫然,不知所措。

    阮沅放下手里的鸡蛋,她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桌前。

    宝剑横在桌上,剑鞘冰冷的光泽,令人不由遍体生寒,旁边黑色的玻璃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撕掉了大半,但还有一角沾在上面,那一角上,画了个警告剧毒的骷髅。

    “你每天早上,让我一勺、一勺喂给你的,就是这么?”

    宗恪扬着脸,迷惘地望着她:“为什么?”

    原来,终于已经瞒不住了……

    阮沅模模糊糊的想着,她拉开椅子,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悄寂无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柄剑,是我伯父的。”阮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剑是从小雍山送回来的,定州失守,一切都完了,只剩这柄剑。”

    宗恪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脸色已经形同灰烬

    “……早年,伯父就和我说过,他说,浩哥哥和凛哥哥是男孩,能继承家业,我是女孩,继承不了家业,可他将来,却要把这柄剑送给我。”阮沅呆呆看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吐出那几个字:“他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阮沅的手指,从剑鞘上划过,那些精美的铭刻花纹,像无言的呐喊。

    她忽然,笑了一下。

    “可我父亲,不想收下这柄剑。”她抬起眼睛,看着宗恪,“他怕你,怕消息会落在你耳朵里,这柄剑在家中留着,便是谋反的最佳证据。林展鸿没办法,只好自己悄悄藏起这柄剑。”

    宗恪听见自己嘶声开口:“……这么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阮沅轻轻点了点头:“大略经过都还记得。只要一个缺口打开,藏起来的部分就会跟着冒出来。宗恪,我甚至都记得咱们头回见面的事。”

    宗恪呆呆望着她

    “我把头发剪了,因为僧帽包不下。我换上了袈裟,但是里面却舍不得也换掉,所以还是穿着我那件绣百鸟的红衫。谁知后来,袈裟被你扯破了,那一刀我刺了个空,还被你抓住了手腕,我用力一挣扎,袈裟就破了。”

    宗恪的记忆,被阮沅带着逐渐清醒,他隐约记得那一幕,灰色的僧袍“滋”的撕裂,里面女孩儿的红衣裳露了出来……

    “那时候,你真年轻。”阮沅悄声道,“眼睛那么明亮,脸那么好看,一丝愁容都没有。明明很瘦弱的样子,力气却那么大……”

    宗恪错愕地望着她他不知道阮沅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不是准备来杀他的?

    “……虽说那时候你都十九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才不过十七岁的样子,一脸稚气,像个高中生。”阮沅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我被你捉住,气得半死,心想,怎么会被一个小孩给打败了呢?”

    “我那时候快二十岁了。”宗恪挣扎着说,“我不是小孩。”

    阮沅扑哧笑起来。

    看她笑,宗恪终于忍不住,他忍住满心惶恐,试探着,问:“阿沅,你还在恨我?”

    “没有。”阮沅慢慢道,她目光下垂,落在剑身上,“过去的事,记起来一些,有些甚至非常生动。可也已经激不起什么仇恨了。宗恪,我已经走过那个阶段了。我的人生不止十四年。”

    宗恪的嘴唇微微发抖

    “但你也别忘记,我是赵守仁的女儿。”阮沅说到这儿,嗓音低哑下去,“我不是阮沅。宗恪,我是赵芷沅……那个刺杀过你的人。”

    宗恪忽然伸出手去,隔着那柄剑抓住阮沅的手

    “我不管”他大声说,声音发颤,“我不管你是赵芷沅还是阮沅,你现在是我老婆,咱们的孩子快出生了”

    阮沅咧了一下嘴,她想笑,眼泪却如碎珠,纷纷落下来。

    “阿沅,你之前说过,要信任我们两个。”宗恪盯着她,他哑着嗓子,却一字一顿无比用力,“过去的事,咱们放下来阿沅,咱们往后还有很多年的日子要过”

    阮沅忍住泪,她挣扎着,抽回了手:“不成的,宗恪,那不成。”

    宗恪又气又苦:“为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