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绝无二心。
想到这一点,姜啸之的心里,就有无比的沉重。
他和宗恪,怎么会走到如今来的?
如果在从前,这种任命不可能落在他身上,姜啸之明白,宗恪是清楚他身世秘密的人,让他带兵去讨伐那对改姓着他真正姓氏的兄弟,讨伐那对家中依然供奉着他生父牌位的靳氏兄弟,这对姜啸之而言,太不近人情。
宗恪,从来就不是个不近人情的皇帝。
然而,如今这道不近人情的命令,偏偏落在了他的头上。
皇帝对他的爱护消失了,宗恪对他的信任也消失了,它们转变成了赤luo裸的质问:姜啸之,你是否还保持着你的忠诚?
对这个问题,姜啸之会回答,他依然忠诚,但那只是对大延。
他已经丧失了对主君的忠诚,从他与厉婷婷有暧昧之后。
他已经丧失了对养父的忠诚,从他看着黑豹死去之后。
但是姜啸之也明白,这道证明题,他必须做出来。他必须自证忠诚,他必须打赢这一仗。
否则,别说回舜天养老,到时候,就连保全自己的性命,恐怕都不可能了。
大军出发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之后,姜啸之离开锦衣卫,他的职务暂由萧铮代理。
随同他参加平叛的还有丁威裴峻以及游麟兄弟,他们都是重要的武将,此次要发挥他们的作用。
出征的日子终于来了
那日一大早,风一如既往的狂暴,虽然太阳高悬半空,但空气却是接近零度的冰冷,猎猎旌旗之下,列队整齐的千军万马静静伫立,毫无声息,寒冷的天气给每个人的铠甲都铺上了一层冰霜。
披霜挂雪的金属,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芒,那么闪耀,却寂静无声。
饮了那杯酒,向天子辞行之后,姜啸之跨上他那匹雪飞翩。
“出发。”他淡淡地说。
姜啸之率军讨伐南方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厉婷婷的耳朵。
起初,她质疑这消息,南方出乱子了她知道,但她没想到,宗恪会派姜啸之出征。
厉婷婷心中七上八下,这任命来得太快,也太没道理,现在都知道太傅夫人病重,姜啸之连朝会都告假了,这种时候,宗恪偏偏派他去南方……
联想到之前姜啸之和她说的那些话,厉婷婷觉得自己抱有忧虑是完全有理由的,她甚至怀疑,宗恪这次的任命,里面藏有别的什么意图。
几个晚上,厉婷婷都无法入睡,她发愁,却不敢让人瞧出来,只有近前的一两个宫人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沉樱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问她,是不是在为什么事发愁。
“是有事情发愁,可我没办法解决。”厉婷婷说,“遇到了力不能及的坎。”
沉樱垂下眼帘,她踌躇片刻,才抬起眼睛:“是与武功侯有关么?”
厉婷婷一惊
“为什么……这么问?”她有点结巴。
“奴婢感觉得出来。”沉樱低声说,“前两天公主在昭阳宫外徘徊,好几次都差点进去,又出来。公主此举,必然不是为了琬妃娘娘,对吧?”
厉婷婷苦笑,原来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被沉樱察觉到了。
“而且公主病重时,奴婢听见公主呼唤武功侯的名字……”
厉婷婷吓了一跳:“什么?有这种事?”
沉樱点头:“那两日公主发热,神志不清,经常有呓语……”
厉婷婷一个激灵,她忽然想起,那几天宗恪也有经常过来探视——难道是他听见了自己的呓语?
厉婷婷的冷汗都出来了,她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是从自己这儿泄露出去的……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找针把嘴缝上呢?
看厉婷婷神色呆呆的,沉樱试探着问:“公主?是真的么?和武功侯的事……”
良久,厉婷婷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着你了。”她哑声道,“我也没指望别的,往后,也不指望能再和他相见——眼下我更担心他的安全,宗恪既然对他满腔怨恨,这一趟南征,必不是好差事。”
见沉樱沉默不语,厉婷婷勉强笑道:“你肯定不高兴这种事,对吧,我和一个狄虏。其实姜啸之他……”
“奴婢没有。”沉樱摇摇头,“那些,奴婢不在乎。”
“……”
“奴婢的父母把奴婢送到公主跟前,奴婢就只听从公主的吩咐,别的,奴婢不会去管。”她停了停,才道,“当年,公主让奴婢给太子下药,奴婢不会违命。如今公主一心为太子着想,奴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厉婷婷苦笑连连:“沉樱,是我错了。你不该对我言听计从,那不对。”
沉樱看着她:“公主又要提那个所谓的‘自由’了,是么?”
厉婷婷只得长叹。
“我不知道现在逼着你去‘自由’,是不是更加不对,可是既然你肯听我的,沉樱,那我就再拜托你一件事,”厉婷婷说到这儿,思绪翻滚,她忽然显得有些悲哀,“也许,就是最后一件事。”
“公主想要奴婢去做什么事?”
“和姜啸之一同去南方。”厉婷婷说,“沉樱,我不放心他。不需你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他的情况。”
沉樱略一沉吟,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这件事完成之后,如果喜欢外面,你就不必再回宫来了。”厉婷婷握住她的手,“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是牢笼,不该关你一辈子,青菡她们出不去,那是没辙。沉樱你还年轻,往后,不要再自投罗网了。”
沉樱眨了眨黑色的眼睛,却没出声。
第三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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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最近一段时间,姜啸之时常会想起自己的生父。
那个叫靳仲安的男人。
事实上,虽然靳仲安是他的生父,但姜啸之却极少认真去想,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在姜啸之过往这几十年里,他一贯的思维只是:父母手足蒙冤被害,他要复仇。
后来,大仇得报,所剩的思维也仍旧是:他有一个悲哀痛苦的过去。
一想起父亲,姜啸之的心,就会被浓浓的近乎窒息的悲哀笼罩,以至于,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他都无法仔细考虑。
但是近来,他却开始思考起一些别的来,一些从前不会想到的细节。
比如,父亲最后一次去定州讨伐狄虏时,他有没有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过预感。
那时候姜啸之才八岁,太小了,无法了解到这一点。
但他却奇怪地记得那一幕:父亲独自坐在书房里,像是在发呆。
他还记得天已经黑了,书房里没有上灯,父亲面前的书摊开着,却好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小小的姜啸之在门口看着,心里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