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面的千军万马。
那人一身金衣轻甲,白发高束,背影如山,渊渟岳峙。
他站立的那方土地满是尸体,衣服五颜六色的,看上去有些驳杂。那人持剑而立,脊梁挺直,江寒却从他的背影里窥见了决绝之姿。
刮面的风充满了肃杀的气息,那男子如一座不可攀越的山,挡在了千军万马之前。
“快回来,不要去——!”
江寒的呐喊声,被湮没在咆哮的风声里。
铺天盖地的剑刃遮瞒了苍穹,白发男子举起了手,那剑刃便如离弦而去的箭矢一般爆射而去,发出咄咄刺耳的破空之声。
鲜血四溅,仿佛能染红天空。
他杀了很多人,自己也受了很多伤,江寒眼睁睁看着他的金衣被血染红,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气力已尽,将剑刺入被血染黑的土地里,以此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悬挂在他背后的利剑十不存一,他剑之所指的方向,敌人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密密麻麻。
军队一片死寂,先锋队只是立起了盾牌,防备着他背后的长剑,他们在等,等他力竭,等他倒下。
他会死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寒,疯了一般的扑了上去,出乎意料之外的,她顺利地握住了男人没有持剑的另一只手。
他转头看向她,双目紧闭,薄唇紧抿,清俊的眉眼仍旧带着些许淡漠宁和之息。
“江……”
“快走——!”
江寒拉起他的手,立时往回跑。男子没有犹豫,跟在她的身后,只是终究伤势过重,险些摔倒在地上。
江寒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承载着他大半的力量,竭尽全力的逃。
高悬在两人上空的利剑飞射而去,剑气爆裂时发出的巨响,阻挡了敌人的脚步,也盖住了他的呢喃:“……江寒。”
江寒没有听见,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人很重要,她必须要护持他安全离开。
江寒一把拽住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马缰,勒住嘶鸣的白马,将这目盲的白发男子推到了马背上。
他像是一个刚刚失明的人一般胡乱摸索着拉住了马缰,伸出手要拉她上马:“江寒?”
“江寒是谁?”她下意识地问道,见他微微皱眉,又摇头道,“江寒不重要,你快走!”
“江寒很重要。”他语气平淡地反驳,依旧执拗的伸出手要抓她,“一起走。”
“江寒不重要!你——你最重要!”她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能气急败坏地推开他的手,“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呼吸微微一滞,干脆松开了马缰,拎小孩一样将她拎上了马:“莫要胡闹。”
江寒快要急哭了,她看到了追赶上来的军队,人人手持长刀,带着要将他们毙命当场的狠戾。
有人射出一根箭矢,正中他的肩膀。
飞溅的鲜血糊了江寒满脸,透过满目血色,她看到他隐忍疼痛而蹙起的眉,一抖马缰:“驾。”
江寒抬起手,想要拔掉那扎在他血肉里的箭矢,抬起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是软嫩柔弱的孩童的手。
这样的手,怎么保护他?
“吁——”一根箭矢命中了马腿,马匹摔倒在地,连同两人一起,摔在了尸体之上。
他吐出一口血,刚想站起身,却突然被甩到了另一匹马的马背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错愕道:“江寒?”
江寒看见了万箭齐发。
——我的剑呢?
她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柄剑,她一剑劈在马股上,马匹吃痛,绝尘而去。
她的背后,千万支箭矢朝着两人的方向爆射而来,从苍穹上划过,如一颗颗要命的陨石,乌云压城般的倾塌而下。
江寒拿起了自己的剑,她的手又变回了成年人的手,虎口带茧,修长有力。
她剑指前方,剑气流转,将自身内力催生到最大。
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
——如此护他,一世安然无恙。
叶英睁开眼,天光乍现,梦境中的黑暗如流水般褪去,还他一片剑心通明。
窗明几亮的静室内,他盘腿而坐,容色淡淡,无喜无悲。
披散而下的发早已霜白,青丝成雪。
闭关的这三个月,他一直在做这样的梦境。
从最开始,藏剑山庄被烧毁,弟子们被残忍屠杀,到后来国破家亡,山河飘絮,满目疮痍。
他在乎的,想守护的一切,全部破碎在他的眼前。
但是过去的三个月,他从未梦见过江寒——仿佛他的生命中不曾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然后,突如其来的,他梦到了她,她一道镇山河击碎了漫天迷障,自己却死在万千流矢之下。
梦里的他双目皆盲,甚至看不到她最后的模样。
梦中,他守护过很多人,最后都没守住。
梦中,江寒是唯一反过来守护他的人,于是他活了下来,江寒却死了。
——最初的梦,是他的心魔,那方才的梦,又是……谁的?
江寒从梦中惊醒。
万千流矢透体而过的痛楚和恐惧,实在让人刻骨难忘。
她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想起自己是收到了叶英白发的消息之后,一时头疼难耐,方才回房小憩了片刻。
奇怪?她好像做了噩梦,醒来却又有些不记得了。
江寒目光有些迷茫地扫向窗外的落雪,明明睡着前她那么悲伤,却不知道为何醒来之后,心里却平静一如千年寒潭。
就好像被填补了某种缺憾,于是道心臻于圆满。
江寒换好衣装,去了演武场,许多小正太与小萝莉正在练剑,看到她时,一双双眼睛灼灼发亮。
“师姐。”负责教导低级弟子武学的卓凤鸣耐不住孩子们的撒娇,有些腼腆地走过来问好,“师姐,今天教他们镇山河的道义。”
“我口拙嘴笨,讲不好这个,师姐精通道教典籍,能不能跟小弟子们分说一下?”
“玄剑化生势,阴阳两道,有生有死,将剑气转杀为生,用以守护,便是镇山河。”
江寒下意识地讲了一下自己对镇山河的理解,神情忽而恍然:“剑乃利器,非铁非盾,可杀不可守,但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想要用剑守住的人或物。”
“于是,便有了镇山河,剑出而山河永寂,一镇无声,天地皆泯,心怀山河,心有道义,为守住自己想守住的东西,而拔剑。”
江寒拔剑出鞘,剑鸣如雀,三尺秋水出匣,那剑光如一道惊梦,匹练如虹。
“铮——”剑气化形的剑刃落于演武场的中央,如水波般温柔的剑气晕开了涟漪,霎时间笼罩住整个演武场。
那股磅礴而浩瀚的力量轻扫而过,如月光凝聚而成的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