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桑钰乐师都有些纳闷,以他的资质,考过院试是轻而易举的事。江语霖去江南贡院考试之前,晚英仔仔细细给他收拾好了包袱,啰啰嗦嗦地叮嘱了他一大堆要注意的事情,江语霖还笑他真是操心的命……
算了,不想了,那些事感觉好久远,回忆起来都是无法忍受的痛,晚英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亭子,抬头看见桑钰乐师站在面前。
桑钰道:“又想起以前了?”
晚英摇摇头:“没有,就是发了一会呆。”
桑钰道:“难得你清闲,如此枯坐无趣,晚英,我带你去听戏如何?”
“……好啊。”
出了书院,正好碰到徐子霖他们从茶楼里回来,桑钰冲他们点头致意,徐子霖径直走过去:“我去学堂了。”
林水寒看着桑钰,向他抬了抬手,又似乎是因为人多,并没有进一步动作,转而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微微一笑:“我也回去了,出来得太早,困,回房补觉。”
林月野道:“我……”
桑钰瞥他一眼:“你不准回去,跟我们去听戏。”
林月野:“……诶?”
晚英走在两人之间,抬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中不知为何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扯扯桑钰的衣袖:“公子,我想吃麦芽糖。”
桑钰道:“不买江米糖?你以前不是喜欢吃江米糖吗?”
晚英道:“那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
桑钰微微一哂,摸了摸他的头,道:“不喜欢就算了,长大了喜好也是会变的。喜欢吃麦芽糖就多买点,你还想吃什么?”
晚英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公子,我们去听戏吧。”
三人继续往前走,桑钰乐师高洁自持,半天不多说一句话,晚英生性温和沉静,也不多话,只是自顾自走路,林月野最是个闲不住的,一路聒噪。桑钰瞪他一眼:“你累不累?能不说话吗?”
林月野道:“就说。谁让你把我拖出来的。”
桑钰盯着他,张了张口,突然从旁边的肆栈里传来丝竹之声,乐音清雅苑丽,很是动人。林月野凑过去,在门前仔细听了一会,道:“像是前朝的燕乐,只是不该是这个时候能听到的,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桑钰道:“进去看看。”
林月野已经做好了里面莺莺燕燕脂粉扑鼻的准备,可是一只脚跨进去,展现在眼前的却是格外清雅的一幅画面。
是教坊花楼没错,但是大堂却装饰得很有品味,西南角一处高台,用红木栏杆围起来,栏杆上爬满了紫藤萝,缀着白色的小花。高台上有一蓝衣女子在袅娜地跳舞。
林月野只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啧啧称叹,被桑钰乐师瞪了回去。
高台下连着一个稍矮的台子,这个台子旁边又有一个更矮的小台子连接,看起来像一个被加宽加长的三级台阶。第二个高台上立着一位神情柔和身姿秀美的女子,正在悠扬婉转地高歌。而最低的台子上则坐着一位素手弹琴的安静女子。
这三级高台太引人注目,刚进门就把人吸引了过去,林月野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大堂内各种文曲形式都有。
高台前另外僻了一处幽静所在,用藤蔓缠绕的木栏隔开,里面是棋室,安置了七八个棋盘,有风流公子在里对弈。西北角十几个人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听评书,楼上是一群文人雅士对着窗外的竹林清影作诗弄词,或有人诗性大发,提笔一挥而就,引来阵阵喝彩。
其它地方散落着茶桌案几,供客人闲坐饮茶,中间有一女子轻抚箜篌而坐。
红楼内座无虚席,大都是年轻风流的公子,偶尔会有德高望重的先生踏足,但不常见。怀抱箜篌的女子抬眸轻飘飘扫了桑钰他们一眼,这一眼柔情万种,林月野顿时想飞奔过去,被桑钰拦着,任凭他抓心挠肝,也只能跟在桑钰后面一步一步慢慢踱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女子怀中的箜篌是凤首箜篌,因琴头雕成凤首形状而得名。女子抬头,冲他们微微一笑,柔声道:“三位公子请坐,小女子已恭候多时。”
说罢素手一拨,琴音便破空而来,清细绵软,与高台上的筝乐迥然相异,同奏却又契合无缝,听来颇是一种享受。
三人落座,晚英有些拘谨,坐在桑钰身边,低着头不知道看哪里,桑钰给他倒了杯茶,轻声安抚他几句,抬起头,那女子恰好弹奏完一曲,一双美目朝他们投递过来。
林月野抚掌称赞道:“姑娘才艺了得。”
女子笑道:“谬赞了。那,比之这位公子如何?”
林月野转头看一眼桑钰,道:“自然是姑娘你更胜一筹。”
桑钰不为所动,低下头轻声询问晚英是不是觉得吵。女子掩唇而笑:“公子莫要哄骗奴家,”她指了指桑钰背后的古琴,“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一看便是风雅高洁的乐师,怎能与我等乐伎相提并论?小女子所奏都是些花间樽前的靡靡之音,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林月野道:“乐音有乐音的风雅,俚曲有俚曲的妙处,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尽相同,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
女子顿了顿,看向桑钰,道:“不知奴家是否有这个荣幸,听公子弹奏一曲?”
桑钰取下背上所负古琴,置于身前,双手覆在琴弦上,指尖微动,一曲华美英净的乐调流泻而出。
此曲一出,林月野登时色变。
一曲既终,桑钰从容收尾,双手平放,抬头淡淡道:“不知姑娘可听过?”
女子道:“恕小女子才疏学浅,此曲不曾听过。似是南渡之前的北曲。”
林月野哈哈笑道:“既然都没听过,那就跳过吧。咱们来聊些别的吧?啊?桑钰乐师……”
桑钰道:“是《眠桑曲》。”
林月野:“……”为什么不配合我?
女子疑惑道:“《眠桑曲》?何人所作?”
桑钰道:“前西京灵台令,林沐所作。”
女子歪头想了想,道:“林沐此人……倒是有所耳闻。都是听我父亲说的,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的科举会试中,林沐参与考题设计,却泄露了考题,致使很多学子罢考,闹到了御前,林沐获罪入狱,连带好几个主考官都被牵连,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的。”
桑钰点点头:“不错。你父亲如此清楚当年的事,想必也是当年的考生之一。”
女子笑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除了深受其害的一些人,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是吗?”桑钰轻描淡写地瞥了林月野一眼,后者端着茶杯在喝茶,指尖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