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恩怨已不去说它,他就是变成白痴,也知道这是个阴谋。
殷昊在挑衅他的时候为什么突然间望着某处不动?为什么他受伤后过了三日才死?
他没有机会查证,就被丢到了宫外一所宅子软禁。
美其名曰是让他反省,实际上前后几拨人相互盯守。
那种情况下,他不逃,只有死。
他身负冤情被迫流离,就是暗中举兵反朝,也不算有愧天地。只是强大的自制力让他保持了冷静,他接受的是正统的君主的教育,从小到大他都只有一个信念,什么才是对社稷百姓有利的。他曾经说过要做个旷世明君,为着私仇而反朝,那么他便成了社稷的罪人。
眼下,他有什么理由不镇静,不从容?即使被废,他亦无愧天地,是殷家负了他,不是他负了殷家。
他骑在马上,凝视着殿门。皇帝不来,他便不下马。
靖江王在门内看了片刻,与司礼官道:“还不快快去通知皇上和太子殿下?”
司礼官们终于回神,纷纷往殿外跑去。
大殿里人数庞大的宗亲与单兵匹马傲倨于空地上的殷昱,这情景像极了对峙。
此刻的殷昱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更不像个庶民,而像个乘龙而来的战神。
殿里明明有包括郑王在内的许多个他的长辈,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去请他下马进殿,他们在这样雄霸着整个广场的他面前,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偌大个广场像是并不足以容纳他的气势,那些笔直站立着的羽林军们,恍惚间成了他麾下的士卒。
在天上变幻的风云作背景下,他纵马而立的形像立时像是刻画在天幕里了。
什么叫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他们隐约已知道。
司礼官们在半路上迎到了皇帝和太子,听说殷昱到来,大妆的太子妃似有些弱不胜衣,身子在凤冠下微微晃了晃,太子伸手将她的手攒住,一道往大殿去。
太监们高唱皇帝等人驾到,紧接着华盖几顶从阶下缓缓升上,伴随着钟鸣角号,微佝着身子的皇帝缓步上了庑廊。
殷昱下了马,走上阶前,与众人一道跪地山呼。
皇帝看了眼殷昱,说道:“进殿。”
太子妃随在皇帝与太子身后噙泪往殷昱看来,殷昱扬了扬唇,无言地冲她大拜了三拜。
太子妃含泪笑了,低头擦了泪,抬头又是一脸端凝。
祭拜之初自是由宗正宣读祭文,而后皇帝宣读祭文,太子宣读祭文,之后钟鸣鼎响,按长幼分次叩拜。
太子这辈的跪过之后,到了殷昱。
殷昱在众目睽睽下撩袍拜倒,说道:“草民殷昱,奉旨叩拜殷氏祖先。祈求祖上佑我大胤江山永固,社稷永昌!”
听得“草民”二字,议论声起来了。
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听他如何自称,按理说他如今这样还能得到皇帝宣诏祭祀,很该就坡下驴在列祖列宗面前承认自己是宗室子孙才是。如今天下是他祖父当家,皇帝要是不说,旁人还能说什么?当然郑王也许会有几句牢骚,但是旁边这些人白吃干饭的么?自然会察言观色顺着皇帝意思说话。
可是他非但没这么做,反倒还自称草民,这是什么意思?成心让皇帝下不来台么?
皇帝眉头果然皱起来。
郑王一脸得意。
司礼官接着说下一个。
而殷昱起了身,走到皇帝跟前,拜倒道:“殷昱奉旨祭拜完毕,还请皇上恩准出宫。”
皇帝脸上沉得能拧出水来,说道:“朕还有话问你,祭祀完了随朕回宫。”
也知道没这么容易,殷昱称是,站到了一边。
门下磨得新亮的铜锣上,映出他的面容,自信而无惧。太子盯着铜锣看了会儿,缓缓把脸转回来。
等到全部程序进行完毕已经将近辰时。
到了乾清宫,太子夫妇与郑王等几位宗室近亲都在殿外等候。崔福送殷昱进内。
皇帝唤了殷昱上前,且不说话,先接过张珍奉来的参茶喝了口,然后才看向殷昱道:“朕听说朝中几位老臣府里都有待嫁的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虽说犯有大过错,可终究是我殷家的子孙,朕给你指门婚,让护国公府替你作主行聘纳之事。”
殷昱沉着地道:“回皇上,草民已经订了亲,四月里就要正式迎娶了。”
皇帝道:“是吗?你订了亲,为何朕这做祖父的却不知道?”
殷昱回道:“草民自被逐出家门,生死由天,从此再不敢提及宗室皇族,以免有逾越之嫌。草民并不知道庶民订亲还要上报宫里。草民幼年熟读大胤律法,也并不知道有这条律令,如有律令,还请皇上恕草民不知者不罪。”
皇帝幽幽地盖上碗盖,说道:“我几时说过宗室皇亲?我说的是我殷家,你被逐出宗室,却还是我殷家的子孙。你不经尊长私自纳娶,便是娶了回来,也不能被我殷家承认。”到了此时,为了明确身份,皇帝已经把自称改成了“我”。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就连张珍也不由往殷昱脸上看了两眼。
殷昱顿了半刻,说道:“既然皇上这么说,那就恕孙儿无礼了。我到今日止,方知道我还是被殷家承认的子孙,那么请问祖父,孙儿是否可以常常回家探望母亲和妹妹?是否仍然可以住回原来的居室?是否享受家族的福利?”
皇帝凝眉道:“你是庶民,自不能进宫!”
殷昱哂然一笑,说道:“既然有家不能回,有母也不能侍奉,那么怎么证明孙儿还是殷家的子孙?”
皇帝咬着牙,盯着他,目光渐利。
“殷昱,你是要跟朕为对么?”
殷昱从容撩袍,跪下来,“皇上明鉴。
“殷昱如果要跟皇上为对,便不会进中军营任个小把总,也不会公然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更不会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庶民。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拥护皇上做下的一切决,我心上可鉴日月下可对黎民,所以无畏无惧。
“从我被逐出宗室的那一刻起,我的婚姻便由我作主,这是我大胤律法赐与我这庶民的权利。皇上君临天下一言九鼎,自然不会为着草民区区一些私事罔顾先祖定下的律法。”
249 可惜
皇帝气极反笑,扶膝望着长窗,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步走下丹樨瞪着他:“少拿律法那套来吓唬朕!皇室血统岂可乱?朕就算拿不了你,一样可以让人去把那姓谢的女子杀了!”
殷昱平静地道:“皇室血统岂是生来就高贵?我朝太祖皇后亦是平民出身,一样稳座殿堂母仪天下。皇上要个弱女子的性命自然易如反掌,只不过殷昱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护得妻子周全。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瞪着他,气得转身抓起桌上的砚台往他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