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邹已经失了常态,知道自己来日不多,特地来给死对头下个绊子。金陵人看多了笑话,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更是津津乐道,一时间连大臻的侍应生都在议论。
林积近来忙得头发昏,乍着手在办公室的门后站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来要洗澡,灯也没开,在浴缸边蹲下,却又懒得动。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一响,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现在风波刚起,无论哪一边都是铤而走险,她和关霄一早就说好在明面上一切照旧。林积没好气道:“大胆小贼,进来挨骂。”
外面的小贼脚步声一顿,随即推开浴室门,打开电灯,讪讪道:“姐姐别骂我,我偷偷来的。怎么灯也不开?”
林积冲他勾勾手,半指手套的黑蕾丝密匝匝地勾住纤细魅惑的手指形状,她的声音却很软,迷迷糊糊的,似乎有点委屈,“姐姐手痛,只好等你。”
白昼般的电灯光勾勒出林积的侧影,大概因为等人的神情总是很美,光色又温柔,她看起来不太一样。关霄用膝盖顶开门,给她看左手上的蛋糕,“那姐姐是想先吃蛋糕呢,”又给她看右手上的药水,“还是想先上药呢?”
林积说:“我也不知道我想什么,姐姐听阿霄的好了。”
关霄凝重地点点头,“我认为姐姐想先洗澡。”
热水氤氲,林积泡在水中,有些昏昏欲睡,关霄见她一只手打滑,时不时浸到水里,连忙伸手去捞,急出了一头汗,“你别睡着了。”
林积索性趴在浴缸边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今天审得如何?”
关霄坐在浴缸边,指肚刮过她的后颈,把她的长发握在手中,黑着脸摇摇头,“有人有心顺水推舟,风声鹤唳得过了,没法仔细审,现在倒像是把所有罪名推到他们跟前让他们画押,高仑和刘元邹不认也得认似的。”
林积饿了,叫他拿过蛋糕来,挖了大大的一块樱桃朱古力吃掉,若有所思道:“乾坤黑白都是一张嘴皮一开一闭,今日能让你平步青云,明日也能把你推出来顶罪。”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在浴室里躲着吃蛋糕,亏你想得出来。”
“我倒是想跟你去大马路上吃,只是怕引人围观。”
“围观什么?”
林积的眼睛柔亮地看着他,似乎猜定他一定会舌头上抹蜜,但关霄说:“围观你啊。这年头吃相像你这样的姑娘也不多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唇角上大概蹭到了奶油,正要伸手取手帕,关霄已经倾身下来,在她唇畔轻轻一吻,舌尖轻软地撩过下唇,却立即坐了回去,把两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臊眉耷眼,一副等着挨打的样子,“好了。”
林积又是噗嗤一笑,正要开口,外面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焕宁哼着小曲,把文件送了上来,顺口问道:“老板,吃了吗?”
轻车熟路的,好像林积在里面洗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霄狠狠瞪着她,她只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扬声说:“吃了,你下班吧。”
等到李焕宁又撤身出去,关霄终于把她的手拿开,“说啊。”
林积这才张口,却是哑然半天,“……忘记要说什么了。”
关霄又是“嗤”的一声,“我看你也快要告老还乡了,大臻的江山交给你,谁能放心?”
她不服气,“那是因为偷偷摸摸的才会忘。”
关霄再“嗤”一声,“你也知道是偷偷摸摸的。我一个好好的贾宝玉,被你弄得像西门庆。”
林积拽住他的后腰腰带往下拉,又端过他的下巴,柔声道:“西门小官人,那我是什么?”
他下巴被她抬着,一对上她柔长狡黠的双目,心里立即一咯噔,感觉自己又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于是竖着举起右手,神情严肃道:“回禀皇姐,您是武二郎!打臣弟打得没完没了!”
林积甩开他的下巴,“好话都被你说了,穷有理。”
关霄把她的手指握在手心,扫了一眼白皙指尖上红紫斑驳的伤痕,又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下巴底下,就让她这么端着,垂着脖子,眼睛亮晶晶地说:“你想听什么坏话?我说给你听。”
“有什么坏话,你说来听听。”
关霄便把下巴搭在她的手上,“第一句坏话是,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是不对的。”
“有则改之。要怎么改?”
关霄想了想,“我还没说完。第二句坏话是,不必改了,让我亲一亲,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林积在濛濛水汽中看了他半晌,觉得陈雁杯说得对,关霄这样看人的时候,又大又亮的眼珠子底下露出一点无辜的眼白,真的像只怕挨骂还要挠人的小狗。她便挺腰亲了亲他的左胸,冰凉的军章上也蒙着一层水雾,她抿抿被沾湿的嘴唇,“帮我洗。”
黑发被他揉出丰盈的泡沫,又仔仔细细冲掉。关霄还穿着军装,脸渐渐红起来,动却是不敢乱动,眼睛都不敢往别的地方瞟,因为她说“不准”。林积心下好笑,同时觉得很奇怪,因为关霄在别人面前一贯颐指气使,在她面前却动不动就脸红。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却觉得颈后一重,被关霄的手臂箍住了。年轻人嘴唇上的体温暖烘烘,有他自己的□□味和烟味,也沾着一点她的香水味,复杂熨贴得使人心安。火车驶入隧道,街灯洒下圆锥,美浓的红月亮,翠微居里经久不散的佛手香,一切原原本本就该如此。
林积忍不住嘤咛出声,关霄却放开她,捧着她的脸,目光近乎炙热滚烫,“今后我们搬出来住,好不好?我们自己的家。”
☆、樱桃里坚硬的东西
又是近乎撒娇。林积的嘴唇碰了碰关霄的鼻尖,“好。阿霄想住哪条街?”
“都好,只要不是金陵。”
浴室里极静,夜色深了,蒙着簪花臂的灯影颤巍巍打在她的肩臂上,肌肤白而薄,透着血管青蓝,灯影明暗交错,如同一层光的蕾丝。
关霄这颗定心丸喂得并不及时,他把自己烧成一把地火,可自古没人容得下在自己身边暗度陈仓的“同僚”,激流勇进也好,浪头抽身也好,从此之后他在金陵怎么走都是死路,只能和颜浓浓远走高飞。林积知道他们能去的地方也不过是那么几个,所以连在广州、武昌和东北的房产都打点好了,但他说“我们自己的家”。
关霄垂头看了一会她的表情,突然十分气恼地把她的眼睛蒙住,“看什么看?怎么了,只准我做大英雄,不准我想好好过日子么?”
少年人自有一套审视生活的目光,可以俱邀侠客芙蓉剑,可以听雨放歌红楼上,可以纵死犹闻侠骨香,唯独不可以用平淡为青春作结。平淡是理想消亡之后才有的事,对一腔心头血犹烫的少年来说,览遍典籍野史,几乎没有比“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