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俗世。
瑞国大军自十二坊前经过,与太子殿下一同策马走在最前端的少年,白袍银甲,朗朗如玉。
仿佛天下万事都成了山河背景,孙绮几乎在一瞬间就动了心。半盏清茶捏在手里,身边的声音纷纷远去,她定定的看着她,从不远处走过,原来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自己也会与所有人一般,落入俗世。
她想得有些久了,沈纤荨也不催问,直到她垂下眼眉,安静道:“很喜欢。”
沈纤荨默不作声,孙绮道:“喜欢到每一次见到她,都觉得百花盛放,每一次梦见她,都不愿醒来。喜欢到即便……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也都愿意放弃儿孙绕膝,放弃名门正室,厚着脸皮,来求两全。”她一壁说一壁怔怔的流下泪来,迷蒙着眼睛望着沈纤荨:“姐姐,你呢,可也是这般的喜欢她。”
纤荨不答,却回望着她道:“既然这样喜欢,为何要想要毁了她呢?”
“因为不想得不到!”孙绮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微扬,轻轻一笑,“姐姐,我与你说个故事。我有个二娘,生了个弟弟。小时候,爹爹得了个琉璃杯,极漂亮,我想要,弟弟也想要。我那时还小,却已知道爹爹总是偏向弟弟的,果然,他将琉璃杯给了弟弟。弟弟欢天喜地的拿回房里去。没几天,刮了一阵风,偏巧吹落了放在窗沿边的那只杯子,弟弟回到房间,看到琉璃溢彩,已摔得粉碎。弟弟说他分明将杯子放得很好,怎会被风吹落。爹爹不信,将弟弟关了祠堂。沈姐姐,你可知道,那只杯子为什么会碎。”孙绮的眼中泪痕已干,眼圈还兀自红着,笑容从嘴角扩散开来:“得不到,便毁掉。玉石俱焚,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绫香苑外的回廊下,思源倚着半高扶栏,看看身边的书瑶,欲言又止。中庭里的鸢尾草开得淡蓝粉紫,书瑶虽未看她,却如知道她心事一般,捏了捏她手心道:“莫担心。”
思源贴近她,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天边行过一道滚雷,不一刻竟下起雨来。沥沥淅淅的雨声自屋檐流淌下来,敲落在窗格子上。
沈纤荨看着窗边氤氲出一团水汽,淡淡道:“这一整晚,我都在想,有什么法子,能打消你的念头。”
“你想出来了吗?”孙绮偏着头,小嘴嘟了起来,看起来毫无心机。
纤荨低落道:“我想不出来。只是孙绮,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嫁到睿王府,睿亲王也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待见你。这样,你又快乐吗?”
“姐姐,这些,就是绮儿自己的事了。只要你不阻拦,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她会接受我,会喜欢上我。”孙绮仰着脸笑,“现在,我只要姐姐一句话,我要嫁给睿亲王,你许是不许。”
沈纤荨与她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看着她青春年少的面容,许久说不出话来。
孙绮走近几分,已在她身侧,声音清脆又灵动:“我嫁进睿王府,不过是侧妃。你依然是睿王妃。我既已是她的人,自会与她祸福与共,她的秘密,便会一辈子守在心底。这样,不好么……”
雨势渐大,风声愈响,沈纤荨似是被风吹着的琉璃杯,晃了一下。
“你当真,会守着这个秘密?”她咬着唇,眼中漫上一层泪。
“我……”
孙绮的话未能说完,另一个声音从旁响了起来。
“什么秘密?孤王可以一道听听么?”绫香苑正堂的隔断没有门,周牧白,一步一步,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沈纤荨和孙绮都愣住了。
周牧白瞻了她们一眼,淡淡笑道:“孙小姐,你方才说,要将什么秘密,玉石俱焚?该不会是……孤王是女子,这件事儿吧?”
一个春雷蓦然炸响,惊得孙绮脸色煞白。她抿着唇看着长身玉立的睿亲王,依然如两年前初见时一般俊美,只是她的眼睛仿佛覆了一层冰霜,冷冷的凝着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冻到了骨子里。
见她们俩都不说话,周牧白撩起袍子坐到紫檀桌旁,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汤清水澈,水止七分。
“孙小姐,听你适才所说,想是已经知道孤王的身份了。既如此,孙小姐就没有好奇过孤王的两个孩儿从何而来么?”
孙绮将唇上都咬出了血印,还是止不住心跳纷乱,她勉力定了定神,道:“听太后娘娘说,睿王府小小姐,是宝亲王的骨血。”
“那政儿呢?”周牧白觑笑道:“母后可有告诉你,政儿是谁的孩子。”
孙绮一手捏着丝帕,摇了摇头。
周牧白道:“那我不妨告诉你。政儿不是我亲生的,只有陛下,才知道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你再猜猜,陛下知不知道孤王的身份呢?”
孙绮的脸色一霎间更白了。周牧白滑唇一笑:“这事儿原本只有陛下,我,和王妃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可是恐怕陛下不那么想让旁人知道。所以……孙家满门,也只在小姐一念之间了。”
“你!”孙绮狼狈的退了一步,抬着双眸望着周牧白,从前只觉得她温文尔雅,如玉如琢,哪知她狠下心肠,竟是这般冷若寒霜。孙绮苦笑道:“殿下,绮儿不过思慕于你,你又何苦这般逼迫绮儿。”
“是么。”周牧白将小瓷杯放下,展着眉看她,依旧是那么好看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漫不经心的刺得人心疼,“孤王怎么听到,是你逼迫孤王的王妃,口口声声,要她许你什么事。孤王最是见不得她受委屈。当年荼族将领要欺负她,你可知……”她声音顿了一顿,一字一字的道:“孤王,便亲手了结了荼将的性命。”
孙绮被她眼神逼得又退了一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周牧白扬声道:“来人!”待书瑶和思源推门进来,她续道:“送客。”
书瑶走到孙绮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孙绮不看她,只一手捉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眼泪落得更快了,她定定的看着周牧白,就好像两年前,她凭栏而坐,第一次看着她从十二坊前策马走过一样。
“殿下。”她哀哀的道:“我只是想做你的侧妃,哪怕只是做你的妾,这样,都不可以吗?”
周牧白的面上也有些动容,她从椅中起身,望着她道:“小姐当得起更好的良人。牧白愿孙小姐得配佳婿,儿孙满堂。”她眼中的冰冷退去,微微一笑,又是那个温和的睿亲王了。
雷声隐去,雨迹未干,思源打了一把油纸伞,陪着书瑶送孙小姐出府。
绫香苑的大门敞着,周牧白抬步向外走去。
沈纤荨一直默默的望着,直到此时,才出声道:“牧白……”
牧白并不回头,纤荨追了一步,才听她道:“方才,你是想将我拱手让人么?”
庭院中寒风又起,雨落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