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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儿八经的旗下大爷,却是难得地知书达理不骄不躁,对街坊也肯笑脸相待,现如今便是家道中落了,大家伙儿也都肯帮衬一把。

    热腾腾的豆汁儿一下肚,果然全身都活泛起来了,脑门上也沁出一层薄汗来。鹤生抹了抹嘴,双手将碗捧了回去,冲他感激地一笑,这一笑眼角那滴泪痣便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勾魂夺魄。直到人走远了,那小贩还没回过神来:“怪道人说,东城这片地界满地的皇亲国戚,顶数他最俊儿。”

    鹤生又转过一条街,方才到了二条胡同。这条街几乎全是富察家的府邸,红墙绿柱筒子瓦,无一不彰显了王朝日暮之下的富察府尊贵依旧。

    大清三百年,两大世家风起云涌,各领风骚,谁知道到了如今,境况已有如云泥之差。摇头一笑,鹤生在门房的引领下一路穿堂过院,来到一处月洞门前,门房便不肯往里再走,而是由另一个小厮带着入内,又走了一射之地,换两个大丫头领着才算到了地儿,另一个生得颇灵秀的丫鬟替他打起帘子,又背着人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鹤生苦笑了一下,跟着她越过一大片廊外伺候着的丫头婆子走进内室。虽是内室,却是十分轩敞阔达,惟设紫檀木制的一桌一椅一香案,墙上也只挂着一柄藏了刃的古剑。灵秀丫鬟替他沏上清茶,悄声道:“三爷昨儿……又没回来呢,舅老爷只好再等等,先坐罢。”

    鹤生道了谢,接过茶,却随手又放在案上不喝,也不肯落座,就这样挺直了背站着,抽出一本古籍默默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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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天色放晴晌午将至,方才听廊外一声响,也不知道哪个伶俐的小厮先喊了声“三爷回府了”,满地的人都像按了消息儿一般四下活动起来,随即是一迭声的马靴声响,帘子起落,打千请安,不绝于耳。

    下一瞬间伴随着一道清亮响脆的京片子“今儿好大的雪”,一个劲瘦的身影就如疾风一般扑进内室,大刺刺地在鹤生面前一坐,随即便是扑鼻而来的浓重酒气。

    下人们将早已经预备好的盆盂皂汤鱼贯传递进来,却只敢候在一丈之外,只能由两个贴身丫鬟一前一后地伺候来人更衣净面。

    富察尧宁除了紫貂大氅,慢吞吞地先净了手,漱了口,又跷起脚来让丫头替他更靴捶腿,方才醉眼惺忪地要茶喝,一抬眼才像突然发现书房里多了这么个大活人一般:“嘿哟!我这舅舅怎么来得这么早!我竟没看见!怠慢!怠慢!”

    鹤生面沉如水,平静地道:“既是坐馆授课的西席,按时来府,是应当的。”

    尧宁一脸惫懒地扯着嘴角:“哟,合着我还得尊称您一声先生了?”一转眼瞥见案上搁着的茶盏,已然一丝热气也无,又滴水未少,眸色便是一暗,端过茶来一甩手就“砰”的一声狠砸在地,骂道:“这也是待客的茶?!怪道先生一口不喝呢,这是嫌弃咱们富察家的茶不好,还是嫌弃你们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

    鹤生终于眉头微颦。往日他最不喜这般做张做致的旗下大爷的做派,他不是不知,却……尧宁眼也不瞬地看着他,英气张扬而隐含稚气的脸孔上俱是挑衅的神情,谁知须臾过后,鹤生便恢复了淡然:“三爷既回来了,那便开始授课吧。”

    丫鬟们收拾了碎片便退下,鹤生低下头堪堪翻开书,头顶便被一道阴影挡住了。鹤生抬起眼来,没有一丝退缩,心中却还是微微一颤——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的个头已经高过他了呢?

    “呵,这大冷的天,你宁可天没亮赶小半时辰的路也不住下,宁可不喝一口热茶便站着也不肯坐下,嫌我这府里一桌一椅一床一茶一饭都脏?”富察尧宁的话听起来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这一逼近,酒气更是浓重,也不知昨夜喝了多少。鹤生垂下眼:“今日……还讲老庄。”

    尧宁无名火更甚,“啪”地将书抽飞了:“早说过了,我学不了什么老子庄子,超然物外!”他这一用力,冷不防袍袖中掉出一件物事,滴溜溜地就滚到二人脚边。那是个内造的鼻烟壶儿,上头纤毫毕现地摹着一幅春宫图。鹤生耳聪目明,一下便觑得真切,脸色便不自觉地一白,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这是哪里来的?!必是哪个混账小厮往邪路上引你!”

    “哟,先生眼尖,却不识货呐。”富察尧宁冷笑道,“此乃坊间难见的精细货色,哪个小厮能弄到?我昨儿与振贝子去的那一处销魂窟里得的,里头的好宝贝才多呢,先生可要亲开眼界?”他又凑近了,附耳轻声道:“还是说,先生觉得眼观不过瘾?这一道上……我倒是可以做先生的师父呢!”

    鹤生闻言,脸色更是惨白,这下连身体都带上了轻颤,他素来讲究君子端方,不发雷霆之怒。气到极致也就如此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尧宁半晌,突然转身,不言不语地拔腿就走,外面那么些个听差的愣是没拦住他。

    尧宁在原地僵了片刻,猛地将案上笔墨纸砚恨恨地扫落在地。走?走得好!干脆别来了!横竖他俩再也回不到当初!这一条死胡同,任谁插翅也难飞!

    尧宁颓然地跌坐在地,埋首于肘,许是酒气上头,他觉得自己的双眼都蒙上了一层雾气。只有他知道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心底蕴着一团不熄不灭的火,而今却被他亲手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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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回到三年前,他还是家中的混世魔王,因为正房嫡出,打小便是出了名的浑不吝,又上的武学堂,学得一身功夫,再加上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谁也说他不得。

    长大一点了,他便与新军的那些铁腕权贵交好,耳濡目染地学着杀伐决断,小小年纪便在练兵处学习行走,连亲阿玛都辖制不了他,亲额娘去后更是无法无天,连富察府都是一分为二,各行其是。末了还是族中长老觉得忒不像样,定要给他找个师父刹一刹性子,开一开翰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富察老爷新娶的奶奶举荐了自己的弟弟——钮钴禄鹤生,国子监高材生,若不是现如今朝廷搞甚新政,取消科举,以他的文才,免不了将来御街夸官、琼林探花的。

    吹吧就。当年不过十二岁的富察尧宁嗤之以鼻。即便是真的,那又有什么用?满洲男儿现在就是都学着之乎者也去了,才失了祖宗马上得天下的血气刚性,随便一个涅尔小国都敢骑在脖子上耀武扬威。富察家有清一代权臣辈出,他只服气那个靠着不世武功而得以异姓封王的福康安,靖西藏狩北疆平台湾定云贵,哪一件不是擎天之功?终乾隆一朝无人能出其右,就连后来的嘉庆爷也不敢明着把他怎么着,那才是实打实的真荣耀!何况现如今朝廷不稳世道将乱,手里有兵,掌中有权,还要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