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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71
    顾觉非一声嗤笑,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胡话。

    “我顾觉非,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好,好一个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好一个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

    这一次,顾承谦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整张脸,紧紧地绷着,在明亮烛光的影子下面,竟然染上了几分痛心,几分痛恨。

    “我曾以为,天下的人,能分三种。”

    “后来才知道,是天下杀人的人,能分三种……”

    而他顾觉非,便是里面最可怕的!

    身是刀剑之人,杀人光明正大;心怀利刃之人,杀人有迹可循;半点看不出刀枪剑戟的血肉之躯,杀人却在悄无声息之间,兵不血刃!

    若非那一日偶然撞破,他岂能知道这个儿子可憎可恨的真面目!

    “我教了你诗书礼仪,教了你为人处世,教了你安邦定国……”

    “你在大昭寺整整六年。”

    “他的牌位,也在大昭寺供了整整六年!”

    “你与你亲手残害的忠臣良将,同在一处,午夜梦回时,你都不会做噩梦吗?你的良心,便从来不跟你作对吗?”

    顾承谦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

    可是……

    “忠臣良将?”

    顾觉非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时隔六年,他竟然还能从顾承谦的嘴里听见这个词……

    下午在高墙下驻足时听见的那一声“十大功劳误宰臣”,又在耳边,不断回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忠臣良将……”

    “堂堂战神,百战不殆,未吃败仗。那耶扎一个有勇无谋的废物,却在他手下死里逃生六次,屡屡卷土重来。”

    “边关匈奴,一打五年。”

    “国库拨军饷,五年来从未断过。满朝文武,再能开源节流,都能被他掏个干干净净!”

    “换来的是什么?”

    “五年前,山东的蝗灾;六年前,江南的旱灾;七年前淮河的水灾……数十万的灾民,饥肠辘辘,张着嘴等朝廷赈灾,可钱呢?粮呢?!”

    昔日游学所见的那惨状,又在他眼前回放……

    城墙内外皆饿殍,妇女孩童尽悲楚!

    林子里已找不到一块好树皮,甚至就连山上的观音土,都被人挖尽了。可那个时候,人的眼睛,尤其是小孩子的眼睛,会变得格外明亮……

    亮得他至今想起来,都会做噩梦!

    顾觉非眼底忽然有些酸胀。

    他眨了眨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强压下去。

    可他发现,压不住!

    顾承谦竟然还质问他会不会做噩梦……

    薛况这等有心谋反的乱臣贼子,也配让他做噩梦吗?!

    抬眸望着顾承谦,他声音平静得好似不流淌的深井,却蕴蓄着一股震骇的惊心动魄。

    “太师大人,你掌管半个朝廷,国库内帑,你一清二楚。不妨回答我——”

    “国库的银子,赈灾的银子,都哪儿去了?”

    顾承谦说不出话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顾觉非笑了出来。

    他真不愿放过这个老糊涂。

    话,一句比一句残忍,句句都冒着血腥气儿!

    “你不记得了是吗?”

    “水灾前一个月,边关来了战报大将军薛况又要打仗了。你跟那个姓卫的老不死,架着萧彻,把国库里最后的几分银子,拨给了忠臣良将!”

    “每一笔银子,都从账上过。”

    “当时从你们手里,流出去多少银钱,一个月后,江南就死了多少人……”

    “太师大人,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沾了满手的血腥?!”

    “后来赈灾的钱粮,是你筹的?是卫太傅筹的?还是那个响当当的大英雄、大将军薛况筹的?!”

    这才是质问!

    一声比一声更厉!

    一句比一句更像刀剑!

    顾承谦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明灭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划分出了一道痛苦的界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那些报上来的东西。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终赈灾的钱粮,是哪里来的……

    顾觉非却觉得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衢州城里,百姓易子而食,白骨堆成高山;黄沙场上,薛况十万大军,铁甲光寒,旌旗招展……”

    “这就是你们要的英雄。”

    “这就是你们要的忠臣良将。”

    屋里,一时安静。

    白日将尽了,外面的斜阳,竟才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得那雪白的窗纸,有一片金红的颜色,像极了鲜血。

    顾觉非看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顾承谦才睁开了眼睛,将一切的一切,都强压了下去,才能重新来,注视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儿子。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他为官太多太多年了。

    很多事情,已经清楚明了。

    是非善恶,在这种利益交错的场合里,并没有那样分明。这一点,他清楚;抄过大半个沧州官场充国库的顾觉非,也清楚。

    可这不代表他们有资格,背后暗下毒手!

    “薛家一门的忠良,打从薛老将军开始,我便认识。”

    “这朝野上下,水至清则无鱼。你说薛况以战养兵,我信。”

    “可拨饷银的时候,谁能预料一个月后的事?”

    “薛况若能预料,他宁愿全军上下饿死,也绝不会向朝廷开口!”

    “若没薛况,何来大夏如今的安宁?”

    “他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你跟萧彻,却在背后暗下毒手,要害他性命!”

    顾承谦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薛况他是看着的。

    每每还朝,总要促膝长谈,他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六年前,他们竟然诟诬他谋反!

    还要算计他死!

    而他向来引以为骄傲的儿子,便是幕后谋划之人!

    从来都是待人接物,无有错漏;风度怡然,翩翩君子;运筹帷幄,天衣无缝……

    可那都是画皮!

    “二十三年……”

    “你装了二十三年,也沽名钓誉了二十三年……”

    “处心积虑地,诟诬他侵占军饷、虚报账目,陷害他暗中养兵,还要找人捏造他与外族勾结,有心谋反的证据!”

    “你当我不知道吗?”

    “若非你里通匈奴,他们哪里来的本事,能围杀薛况?!”

    “薛家一门忠烈,留人孤儿寡母,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热泪一滚,终究还是从这个当朝老太师的眼底掉了下来。

    他一把年纪,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一声一声,都是控诉,最后又生出一种绝望:“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可怕的儿子……”

    父子俩人,一个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