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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却思动作僵了僵,扭头问单戎:“你今天来过?”

    单戎点点头。

    他焦躁地咬了咬嘴唇,向来冷静睿智的头脑现在却乱得一塌糊涂,连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我妈……你在的时候,她怎么样?”

    单戎来时陪她去做了个常规检查,检查单由她自己收着了,单戎没有细看。他简单说了说文妈妈今天的状况,文却思又手忙脚乱去开抽屉,找出那张检查单。

    指数比往日里稍低了一些,但也没有低到多少,看了也只觉得是正常的起伏波动。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认真确认两遍数据,告诉自己数据没有下降太多代表不一定非常严重到无可挽救,嘴唇却咬得更重。

    文却思坐到了床上,脸色差得令人担忧。他又问单戎:“你们说什么了吗?”

    单戎却没有马上回答。

    文却思神经敏感到了极点,立刻抓紧单戎的袖子,逼问道:“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单戎眼神也黑沉沉的,开了口,将自己咨询文妈妈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还未往后讲,却已经是踩到了文却思的雷点,文却思声音顿时抬高了许多:“你怎么能和她讲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失了往常所有的冷静,呼吸加快,语无伦次道,“我妈明明最近都好好的……不可能,不可能突然病情加重到这个程度!我就说怎么会……一定是你……”

    他失态至极,用力推了单戎一把,眼中满布血丝。单戎后退一步,他又逼近了,再伸了手,似乎想要直直将人从自己面前推至消失。他慌乱到了一定程度,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单戎抓住他的手,道:“阿姨和我说话的时候用的词是‘女孩子’,她没有发现。”

    文却思略带点茫然地睁着眼,“啊”了一声,收回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后移两步,自暴自弃地倒到床上。他捂着脸,身体微微蜷缩起来,深吸两口气努力冷静了,又干巴巴地开口:“误会你了,对不起。”

    他就像一把伞,伞骨已经全部都折断了,干瘪地绞做一块,伞面乌七八糟地被戳破数个口子,仅有主杆子还欲盖弥彰地挺直着,造成尚能支撑的假象。单戎步到他面前,凝望他,最终也只是帮他理了理头发。

    “我妈会没事的。”文却思脸闷在手臂里,闷闷地说,“指标下降得不厉害,刚才也抢救回来了,只要好好照顾,肯定会没事的。”

    窗外夜色万分浓密,仿佛一旦陷入,便永世寻不得出口之路。很难说他的话是真心话还是安慰自己,单戎头一回如此词穷,心头酸酸麻麻,只能劝着他先睡一会儿。

    文却思在他母亲睡觉的病房上暂闭了双眼,强行要自己放心,睡得却并不安稳。他漂亮的眉始终拧着,显得有一丝苦闷与不安。单戎守了他一小时,最终与他一起倒在床上,为文却思盖好被子,在被子下将人揽进怀里。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想要给某个人以“温暖”。

    文却思睡了一个混乱的觉,母亲入了梦来,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经历。

    文妈妈并没有生病,他的一生也始终幸福。妈妈总为他的优异成绩而高兴,每次都送他一个有意义的礼物,自己亲手制作。

    她会带着他去四处旅游,面对着宽阔天地,面对着种种奇观,与他一同惊叹,合照上全是夸张而喜悦的各种表情。她保养有方,驻颜有术,喜欢对镜涂抹妆容,又穿上各种各样的好看裙子,在儿子面前转个圈展示,期待地问他:“却思,好不好看?”

    文却思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回答不出来。

    他心内惶惶,面前母亲的笑容却保持着温和与耐心,过了一会儿,道:“却思,我爱你。”

    她口气柔婉,带着说不出的眷恋与深情。文却思瞪大眼睛,眼前的一切飞速崩塌,宽敞明亮的家,母子二人的旅游合照,妈妈迅速苍老衰败,黑发变白脱落,脸上皮肤变得昏沉暗黄,皮肤肉眼可见地生出沧桑的褶皱来,快得让他伸手也抓不到一个片段。

    唯独那温柔双目,始终未变。

    凌晨时分,文妈妈到了极限,体内脏器多处衰竭,再度进了手术室,最终抢救无效,下了死亡通知书。

    文却思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他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连身体都成了空壳,怔怔地站了许久,嘴唇微张,断断续续从中挤出了晦涩的声音。

    宛如崩溃了的哭泣,过于悲哀,甚至难以成声。

    他的身子难以自我支撑了,丧失所有力气,就算单戎将他接到怀中,他也不再挣动。他只是睁着眼,泪水不断凝结溢出,承载不住地顺着面庞流下。

    犹如世界将所有悲戚,压在了他一根心线上。

    单戎见过他许多表情,冷淡的,不悦的,屈辱的,隐忍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文却思哭,软弱得让他也不由心生痛苦。

    第三十一章

    文妈妈活得艰辛,死得体面。她的表情宁静,仿佛仅是沉睡,脱下病号服穿上了生前最喜欢的裙子,手法极好的入殓师为她上了妆,安详而美丽。

    他们这一支或许天生命薄,文却思只在四五岁时见过祖母与外祖父,小学时父亲早逝,亲戚无几,寥寥几个也是血缘极远的那种,在母亲患上重病后也早早没了联系。文妈妈的死无需设灵堂,无需追悼会,只在太平间躺了数日便进了殡仪馆,整理完成后进行火化。

    文却思浑浑噩噩,神思也随母亲去了大半。单戎替他操办了大部分的事,甚至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了最好的一处墓地。

    文却思只道:“谢谢,钱我会还给你的。”

    单戎回答:“我也将阿姨当做半个妈妈,这是理所应当的。”

    文却思自嘲般笑了笑,不再开口。

    他的前十九年困苦而压抑,有一半岁月都在为母亲病情操劳。磨练自己是为了更好地赚钱,考出好成绩是为了拿学校的奖学金,照顾好自己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事事节省是为了能拿出哪怕一点点钱来填补这巨大的空缺。

    文妈妈去世了,他可以放松自己,也不必再像那般紧张艰难地过日子。他的优秀使他能够不太费力地就过上平常生活——

    但这一瞬间,他突然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文妈妈在寒假的末尾逝世,文却思直到开学后一周了才回校。

    不过十一天的时间,他瘦得整个人都脱了形,冬季冰寒未退,层层衣物与黑色外套罩在他身上,仿佛仅仅是挂于一个衣架子上,显得空荡荡的。同学都听说了他家里的事,同情地来安慰问候他,他却连回应都鲜有,至多是点点头,很少开口。

    他瘦得脸颊都略有点儿凹陷,一双眼睛黑沉得刺目,几乎找不到焦距。

    犹如一具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