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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巨人道:“人们叫我白麓荒神。”

    “哦,白麓荒神!谢谢你啦,我先走了。”鲤鱼往岸上走,却像碰上了什么坚硬的墙壁,猛地弹了回来,摔在湖中。她不甘心地站起来,又往前一扑,又被弹了回来。她猛回头,气势汹汹地对巨人说:“怎么回事?你,放我走!”

    巨人不紧不慢道:“你是我抓到的鱼,还往哪里跑?”

    “什么?!”

    “小鱼儿,你真有趣,留下陪我吧。”巨人坐了起来,像凭空耸立起一座山峦。茫茫雾气,又将他身形吞没。“太阳快出来了……你这性子,昂扬飞动,矫矫劲质,灿如红日之光。你就姓了李,叫昀羲吧。”

    第36章 断情

    却说那白秀才,他离江上岸后,便勉力收拾心情,请官媒去袁家提亲。官媒递了草帖,袁家果然应允,也回了草帖。之后,便是定帖、相媳妇、议定礼、送聘礼、回鱼筷。虽是入赘,一件件礼数也做得足。袁家安排他住在袁家别院,其实离袁清莲的闺阁也不过一街之隔。

    袁员外好神仙术,请了道士在家里烧丹,总是把白秀才召过去谈《上清经》,白秀才也只好硬着头皮作陪,看那些道士装模作样哄袁员外钱财。知道好事将定,袁清莲见他也不甚避嫌,背人处常走近了,一块看花说话儿。

    已是四月天气,牡丹渐放,天和气清。袁清莲一身鹅黄衣裳,容光娇艳,犹胜姚黄牡丹几分。她采了一朵牡丹,惆怅叹息:“这花现时又香又美,明日便减了一分,到后日又减一分。待日头毒晒,风露交侵,便枯败不堪,萎落尘泥了。”

    白秀才见她伤春,便劝解道:“不必伤感,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本是自然之道。有死方有生,有肃杀才有生茂。”

    袁清莲嘲道:“水仙哥哥,你不老不死,长存天地,还说什么自然之道。”

    白秀才摇头:“这等逆天而为,本来有悖常理,不过机缘巧合,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袁清莲生了气:“有句俗话:‘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你不要长生,我却想长生。女孩儿家谁不想青春永驻?等到鸡皮鹤发,还有什么意思?”

    白秀才忙辩解:“我却是为哪个来的?我既认定了你,以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只是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只有你。等你老了,头发白了,依然不离不弃。”

    袁清莲嗔道:“我不管,你既然要做我的夫婿,哪能连成仙的法子也不坦白?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容颜不改,富贵长春,有什么不好?”

    白秀才窘迫道:“委实没有法子,实是机缘凑巧。”

    袁清莲当真生了气:“你不告诉我,我便告诉爹爹,不嫁你了!”

    白秀才也不愿再隐瞒,索性一五一十都说了。他从家世根基说起,说到失足落江,遭遇恶蛟,再到误吞蛟丹,化身水族,然后遇到鲤鱼,沿途行善,渐渐被人奉为“水仙”……

    袁清莲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禁不住冷笑起来:“原来如此!所谓‘水仙’,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白秀才如同照脸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呆了。

    “那你算什么?!”袁清莲气话出口,“除了在江里和那些鱼虾厮混,你还会干什么?你有显贵家世吗?有万贯家财吗?朝中有人吗?金榜题名了吗?你来议什么亲,有脸说举案齐眉?!”

    白秀才被激得身子发抖,只将袁清莲定定瞅着。一园子牡丹花叶上露珠动摇,上下震颤。

    蜜蜂从他们中间嗡嗡飞过。

    半晌,白秀才看着袁清莲说:“名号都是世人封的,连‘玉皇大帝’也是一样。如今原原本本摊开了——我确乎是个不入流货色,连个土地公也没见过,但我待你的心是真真的。我没有家世,没有财势,没有贵戚可以仰仗,但我以忠孝立身,具满腹才学,一旦青云路起,便可报效国家,光耀门楣。”

    袁清莲望着他,泪盈于睫。

    他咬咬唇,急切改口:“不,刚才几句都是错话,你别理我!前缘已误,本是我错,我不该再辩什么了。说实话,当日救你,我本想救了人就走,就信口开河,骗你说我是神仙。若知有今日之缘,我万万不会如此!世人胡乱叫我一声‘水仙’,我便应承了,还拿这名头欺你,已是大错。你我定情后,我没及时吐露实情,更是大错特错!事已至此,你若不愿……我绝不,挟恩求报。”

    袁清莲垂首坐下,泪水滴在手里的红笺小团扇上。

    白秀才望着那把小红扇,扇坠儿是一枚带绿锈的开元通宝。

    她困惑地摇摇头:“我还不知道……”

    湖水静静,柳枝摇摇。白秀才等着她的下文,却始终等不到。他深吸了口气:“难道,你中意的竟不是我,而是你的神仙梦?!”

    袁清莲突然恸哭出声。她边哭边站起来,撕碎了扇子,掼在地下,转身就跑。

    白秀才赶紧追去,追过柳荫,迎面便来了使女菊英。菊英忙扶过袁清莲,搀着她上楼。

    袁清莲泪流不止,挣开菊英的手,冲进绣闺,把竹书架上的书一把把地取下,丢下地来。菊英忙去抢:“小娘子!发作不得!待气头过了,再寻这些书可就难了。”袁清莲索性将书架推倒,哭道:“理甚么!都是这些混书误我!”菊英险些被书架砸中,跪在地上求情。袁清莲咬牙道:“生炭炉!”菊英惊道:“这可是春月啊。”袁清莲大声道:“生炉子!”

    她凭窗无语,泪眼凝噎。白秀才失了魂一样在柳树后站着。在她心里,他曾像天神一般伟岸,现下又像孩子一样可怜。她痛苦地大叫一声“啊——”,抄起案头最珍爱的一叠《太平广记》,狠狠砸向云母屏风。薄脆的碧色云母应声而碎,散落在一地书册上:《逍遥游》、《女仙列传》、《云笈七笺》、《神仙传》、《酉阳杂俎》……有的是珍贵的雕版大字,有的是娟秀的小楷手抄,有的画满朱砂记号,有的翻得纸边卷起……袁清莲一本一本用力撕碎,丢在火上。火舌舔去了云中驾车的神明、深夜来访的鬼怪、红袖添香的花妖、凌波起舞的龙女……春风穿帘而入,卷走了未烬的纸蝶。

    一片吹落在白秀才脸上,又有第二片、第三片落在他脚边。纷纷扬扬,多半吹向湖水。

    他知道不需要再等了。他就是那些被撕碎的幻梦。

    可是,被撕碎是那么的痛,痛得拼缀不起,即使化浆化尘,仍然痛彻心扉。

    白秀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很久没去酒肆了,那日似乎喝了很多酒,又跌在陋巷里,钱被抢了,又挨了打。下了雨,巷子里都是烂泥。他坐在烂泥里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