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鹿舍不得走,几乎是一步一回头。
雨越来越密,水汽氤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鹿看到杨伊身形动了,只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看着她的方向,薄唇微启,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钱梓妤没什么朋友,来吊唁她的基本都是以前的部分同学,剩下的几乎都是钱跃民和胡美兰的亲朋好友。
追悼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外面雨势渐小,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最后只剩下钱跃民和他的助理,以及杨伊一家人。
威风凛凛的成功商人,在接连经历了女儿和妻子的双重打击之后,身体也吃不消了。其他人一走,钱跃民有些撑不住了,身形虚晃。
“钱总,您没事吧?”助理眼疾手快扶住他。
钱跃民摇了摇头,抱着女儿的黑白照片,抹了一把眼泪,痛心地说:“告诉他们,可以火化了。”
“是,我马上去办。”助理放开他抢先一步走了。
由郑昊扶着钱跃民,几个人心情沉重地走了出来。
要去拿伞的时候,郑昊看到了孤零零靠墙而立的人,诧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闻言,几双眼睛齐刷刷朝同一个方向看了过来,发现目标。
被这么多人看着,赵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雨水飞溅过来,将她脚上的黑色高跟鞋还有裤腿打湿了。身后是墙,赵鹿无所遁形,扯了扯嘴角。
钱梓妤被推进去火化了。
还不到三十岁就这么香消玉殒,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钱跃民老泪纵横,紧紧抱着她的骨灰盒,轻声说:“爸爸带你回家。”
回家指的当然是新加坡。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去一趟医院。
助理开车带着钱跃民和覃玉珊夫妇先走了,郑昊和杨伊殿后。
看到杨伊那一刻,坐得屁股发麻的赵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弱弱地问了一句:“结束了吗?”
郑昊点点头。
杨伊说:“我还想去医院看看。”
“你都多少天没合眼了还去医院?先回家睡一觉吧。”郑昊看向赵鹿,态度强硬,“赵鹿,你带她回去。”
杨伊坚持:“不,我要去医院,我想看看兰姨。”
郑昊本来还想劝,可一接触她哀伤的目光,只好妥协了:“好吧。”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赵鹿小心翼翼问。
杨伊低头看了看她脚下积的一滩水,又看了看她紧张兮兮的脸,嘴唇动了动,说:“都湿了,不难受吗?”
赵鹿故作轻松地说:“一会儿出大太阳,一晒就干了,没事。”
杨伊叹了声气,说:“走吧。”
郑昊开车,赵鹿和杨伊坐在后座。
杨伊直勾勾盯着她脚下,说:“把鞋脱了吧。”
赵鹿如蒙大赦,站了这么久,她都快难受死了。
她刚把一只鞋脱掉,杨伊却托住了她光.裸的脚踝不让她动了。
“怎么了?”
杨伊下巴点了点下面的垫子,说:“太脏了,等一下。”
后座面板上就有一盒抽纸,杨伊抽了几张出来,正准备弯下腰,却发现手里还抓着赵鹿的脚。她干脆把那条腿放到自己腿上。
赵鹿大惊失色,大叫道:“脏!”
她裤腿上和脚上沾了污水,自己都嫌弃,杨伊又怎么忍得了?
杨伊像是根本不在意,放好她的脚,弯下腰认真把那几张纸铺好。重新坐好,低头看了看,说:“还真的挺脏。”
赵鹿脸颊有些烫,想要把腿放下。
“别动。”杨伊又从后面抽了几张纸,帮她把脚上和腿上贱到的脏东西一点点擦拭干净。
黑色西裤湿是湿了,但面料也不怎么吸水,杨伊摸了摸,说:“这个应该很快能干。”
“嗯。”赵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视线定格在她脸上。
皮肤还是很白,只是没什么血色,也没之前细腻了。黑黑的烟圈像是化了烟熏妆没卸干净,肉眼可见一条小细纹。
这么憔悴,到底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杨伊还在帮她耐心地擦拭,赵鹿忍不住打破沉默:“很累对不对?”
杨伊眼皮抖了抖,淡淡道:“还行。”
“什么还行!没日没夜守在医院里,饭也不好好吃,你当自己是铁娘子吗?”一直专注于开车的郑昊插了进来,“从医院回来你赶紧回家睡觉,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赵鹿震惊不已,还没等她开口,郑昊又说:“你们两个人在后面干什么?摸大腿吗?”
赵鹿猛地抬起头来,发现了后视镜里郑昊窥探的目光,她下意识缩了缩脚。
“好了,换另一只。”杨伊声音无波澜地说。
要不是郑昊那么一说,赵鹿险些忘了她们现在是在他车上。她们的举止的确亲昵了些,她的腿叠着杨伊的腿,杨伊将她的裤管卷起来,露出白白一节小腿……
虽然知道郑昊只是在开玩笑,但当着外人的面,赵鹿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清了清嗓子,说:“我自己来吧。”
杨伊没说什么,将纸巾塞进她手里。
擦完了脚,赵鹿轻轻把腿放下。突然间,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尤其响亮。
赵鹿脸上讪讪,捂着肚子对杨伊说:“等会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杨伊默了默,说:“先去医院。”
赵鹿痛快地说:“行!”
之后又陷入沉默。
赵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刚才怎么没看到钱小姐的妈妈?”
当她问出这句话时,杨伊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没有立即回答。
前面开车的郑昊眉心动了动,也没有出声。
等了几秒钟,赵鹿狐疑,问:“不会是又晕倒了吧?”
杨伊幽幽看向她,说:“等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
医院。
高危病房里,护士正在埋头检查仪器上的数据,过了一会儿,她打开门,对准备妥当的钱跃民说:“可以进去了。”
“谢谢护士。”穿着无菌服的钱跃民推门而入,将其他人留在外面,同时也阻隔了视线。
门一开一合之间间歇虽然很短,但赵鹿还是透过小小的缝隙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胡美兰躺在病床上,旁边是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的医学仪器,看这架势,貌似病得还挺严重的,难怪女儿的追悼会她没有参加。
“她这样多久了?”赵鹿附耳问杨伊。
杨伊精神有些恍惚,缓了一会儿,才说:“一周了。”
赵鹿呼吸一滞:“这么严重?”
杨伊的眼神有些古怪,看着她欲言又止。
虽然极力控制了声音,但这环境太安静了,赵鹿的声音还是传到了站在杨伊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