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样的惨象,魂都丢了一半。等反应过来要挣扎时,早已看不见浸凉城的高门。
那时她绝望地想,这一生就命绝于此吧。苏家女子,无论如何不能受辱于蛮虏之人。万念俱灰之际,突然一阵黄土飞扬,本就疲累的军队立时惊地人仰马翻。慌乱中似乎又是一阵兵戈铁马的战斗,她挂在那匹发疯的马背上,惊得连连尖叫。
这样惊慌失措了许久,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她身下的马儿也安安静静地在地上转着圈。苏锦小心翼翼地睁眼,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近在咫尺。她在马上望着他,一如他站在地上瞧着她。
四目相对,两心遥顾。
“我姓苏,单名一个锦字!锦绣荣光的锦!你呢?”
他顿了顿,略一思索,干裂的唇角抻开一抹淡淡的笑:“慕成尧。”
苏锦笑得很开心:“我住浸凉城,你呢?”
“我——我也住那里。”
从他救了她开始,便注定了彼此的命运纠缠。
“尧哥哥!这次回去你要帮锦儿带的东西,我列了个单子给你!”不到半月,苏锦已和慕成尧混得很熟了。粟特的女子和元夏的女子一般,热爱自由,生性浪漫,没有那么多的戒律约束,喜欢便是喜欢,绝不遮掩。
他谎称自小生在扶余,近日才得返回浸凉,粟特语言一窍不通。反而苏锦由于经常在外地跑药材生意,对中原语言倒说得很好。于是教他粟特习语,变成了她的日常。
“我喜欢你!”这是苏锦教他的第一句粟特语。其实他懂得一些粟特语,只是为了多与她亲近一些,便寻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去见她。
日子久了,他知道这座城里的人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和惊吓,也有那些受不住奔逃的人,常常过不了多久,由于语言习俗不同而仓皇回来。人们宁愿在这片熟悉的乡土上担惊受怕,也不愿出去被异族人排挤耻笑。
他也曾问:为何不离开这里?
苏锦吃着他从扶余带来的果子,认真地回他:苏氏一族在这里有要守护的东西。男子尚可离开,女子决不能。
他伸手揽她入怀:放心,以后我会保护这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守护你!
他确实那样做了。
他进城第五个月,新年初至,元夏秋旱无以过冬。逢着塞外的寒冷,西川水冻结之时,元夏的军队再次渡河而来。
那一次,他挥师北上,横扫元夏,打得元夏一个措手不及。却只对她说自己是出去搬救兵的人。过了许久,她才知他不是去搬救兵,他就是她的救兵,他已经竭力挽救她的族人免遭劫难,却还是被人屠戮至尽。
此后一年元夏的军队再没南下浸凉。苏氏在当地也算是望族,族长亲自出面请了他来,自言与他今后亲如一家。那时她躲在筵席的一角,看着自己的英雄得到那么多人认可,被自己的族人赏识,心里很是欢喜。
她已经成年,月形蛊在身体里开始发散。
那一日她心血来潮,带着他去一睹“云泽十八州”的风采。他站在那样旷世的机关隧道里征仲了许久。
五日后,她跟着车队去扶余边境采买礼品。一年一度的“溯月节”就要到了,这既是粟特人的盛大节日,也是少女们表白心意的大好机会。“溯月节”那日,所有人要拜月,为着这一年的收成和平安。他们不知道那月亮上有广寒宫,里面住着嫦娥仙子。在所有少女的心里,那里系着自己的因缘,为着求一个好姻缘,姑娘们会早早准备好自己的礼品。苏锦挑了许久,没有一个合适的物什能代表她的心意。最后,在一家还算上品的绸布庄里买了九尺玉色锦缎。锦缎价钱颇贵,可是她全然顾不得这些,满心欢喜地抱了回去,想要在“溯月节”到来那日为他裁制一身锦袍。他魁梧的身子,穿那锦袍该是如何好看?她在锦袍的一端绣了一朵鲜红色合欢花,如同她的情意绽放在那一抹锦绣之上。
“尧哥哥!过几日便是‘溯月节’了,你一定要来!”她缠着闹着笑着,他亦笑着点头,那宠溺的眼神此生再也不会给了第二个人。
“溯月节”那日,看着别的姑娘陆陆续续等到了情郎,而她的“尧哥哥”却始终没有出现。
天边泛起霞光,她仍坚决地等着那个人出现。她的“尧哥哥”答应她的事情,从没有失信过。终于,在天边翻开第一道霞光时,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出现了,面上依旧胡子拉碴,风尘之下,遮不住他眉眼的俊逸和坚定。
她含笑扑进他的怀抱。她知道,她就知道只要她等,无论多远,他都会来见她。这个男人总是能够带给她足够的心安。
他依旧不多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枚别致的琉璃坠子,里面以五色绳串成了她的名字。看着“锦”字在那琉璃坠子里荡来荡去,她欢喜地不得了。
“这线是怎么穿进去的呢?好神奇!”她本是随口一问。
他却认真地回她:“事先以五色绳做好,置于液状琉璃,以火烘之,多则一月,少则十日可成。你的这个琉璃材料比较难找,所以多费了些时日。”
她有些疑惑:“你怎知晓地这么清楚?”
他动了动唇,定定看着她,没再说话。
她那样聪明的人,立马就明白了。
“是你亲手做的么?”她拉过那双略显粗糙的手,上面星星点点全是烫的血泡。
他微窘着抽回了手:“第一次做······不太好看。你若是不喜欢——”
“喜欢!”
她含泪吻上他,这个人笨拙地有些可爱。只要是他送的,不论是什么,她心里都欢喜。她在乎的只是他的心意而已。
从那时,她决意将此生托付于他,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只愿与他在一起度过余下的岁月。若没有后面那样的惨故,他们该会按着自己的心意过好这一生吧。人都说世事无常,可是无常的世事总要留一些念想,一个人总要存着些希望继续在艰难中前行。
而她,却像是遗落在沧海的一粟。难道因为她生来乐观,承诺好的情爱来的过于容易,老天总要想着法子教她认清惨淡的现实么?
他手执铁戟破城而入时,那冷峻的盔甲下,一株血色合欢花迎风飞舞。那时她才明白,那双为她做了琉璃坠的手,原是执戟号令一方兵马。她亲眼看着他入了城,而后族人惨死,她将这一切的错归结于自己,若没有她,他怎会有机会看得到“云泽十八州”!他的靠近原是带着冰刃的锋芒,她将完完整整的一颗心送在那般凌厉的锋芒之下,顷刻间烟消云散。
是悲,是痛,是怒,是恨。她崩溃推倒了机关的保护门,任黄沙陷落掩埋了“云泽十八州”,先祖的心血,覆于一夕。
她站在战火摧毁的街道,拦住他的兵马,哭着问他: